李隆基放下酒壺,起身來至雍容身邊,眯眼望向長安城,良久方道:“朕現在無暇去管天上,只想治理好這人間。”說著將手一鬆,信箋就隨風而去。
雍容望著李隆基的眼,他的眼中雖有悲傷,但悲傷之下,是難以掩飾的炙熱,那是坐擁天下權杖,力圖開闢紀元的炙熱的眼。兒女情長都被這炙熱燒成灰燼,與那信箋一樣,被風吹去了。
他本就這麼一個帝王啊,如此總好過沉迷情愛荒廢政事吧,雍容如此想著,心也冷了幾分,輕如囈語地道:“現在你是真正的皇帝了,大唐萬里河山皆在你手了。”至少權利可以成為喪親的一種安慰,或許皇家的親緣就是這麼淡薄吧。
這話落在李隆基耳中,他心下不禁浮起一絲疑慮:自己從前是否低估了她?
雍容看著李隆基的側臉,心中無限荒涼:是否,從今夜起,你我再不復從前?
省得往事待凱旋,凱旋開宴醉煙居
二人佇立於夜風之中,良久無語,久到斗轉星移,風止夜涼。
忽有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踏破靜夜,向二人疾行過來。李隆基嘆著:“今夜真是不得清淨啊。”轉身面向來人。
來人卻是高力士。今夜他本在長慶宮候著陛下,不想派往靈州的兩名內侍竟回來了,聽了內侍的回奏,知道雍容已歸,他才急忙來觀星臺稟奏。只是讓他頗為驚訝的是,觀星臺上卻不止皇上一人,而這另一人,正是楊女史。
李隆基略帶三分醉意地問:“力士啊,何事這麼緊要?”
高力士一時語塞,見雍容在此,只道:“臣……見夜深露重,來請陛下回宮。”
“是啊,夜也深了。”李隆基似是醉意闌珊道,“你先送她回去吧。”
“臣告退了。”雍容只覺得自己真的看不明白這個人。
“嗯。”李隆基閉目緩緩點了點頭,“明日依舊到南燻殿。”
雍容看了看李隆基的側臉,心中問著是否一切如昔?輕聲應了句:“是。”便與高力士一同退下觀星臺。
回太史局的路上星輝燦燦,雍容卻神色黯然。高力士看方才的情形,也略微猜著幾分,他呵呵笑道:“女史此番遠行辛勞了。”
雍容笑言:“高將軍派人護我安危,雍容還未言謝呢。”
“那兩人一來為護你安危,二來也好有個音信。”高力士側目看了看雍容,又道,“女史不在的這些日子,陛下每夜都獨自在觀星臺呆上一會。”
“然後再去長慶殿嗎?”雍容揚眉一問,問出口方覺不妥。
高力士微微一愕然,他知陛下性傲,近來又逢國喪,想必二人相見不歡,說此話本想寬慰雍容,不想她卻發此一問。
雍容忙道:“雍容失言了。”
“呵呵,女史,陛下的心思,其實你我都瞭然。”高力士還記得華清池那個雨夜,陛下抱著昏倒的雍容走進飛霜殿,將她輕輕放在榻上,慢慢理著她額前幾絲散亂的碎髮,微微皺眉看著昏睡的雍容,目光灼熱而又柔軟,他的記憶裡,陛下還未對誰如此溫柔。
“聖意難測,況且就算是,那也是昔日,今時今日……”雍容說著,輕輕搖了搖頭。
“陛下雖不言說,但觀星臺上,所思是何人,女史還不清楚嗎?”高力士道。
“或許,只是個念想吧。”雍容悠悠道,“倒不如不回來,所思在遠方,總還是個念想。”
高力士寬眉一擰,若有所思。直至太史局,二人不復再言。
回到屋中,雍容雖覺疲憊卻毫無睡意,支著頭獨坐案前,想著為何自己知儘先機,卻諸事不成,那些從前熟知的歷史,在事事糾纏間總被自己忽略。於是她提筆鋪紙,決意將自己知道的歷史,一一記下:開元四年六月,甲子,太上皇崩。癸酉,郝靈佺殺突厥可汗……
那離大軍凱旋該不遠了吧,子衿與青蕪很快就會回來了吧?雍容想著,心情似就好了那麼幾分。
半月後徵軍班師回朝。郝靈佺斬殺突厥可汗,立不世之功,封官加爵似乎指日可待。這些在雍容聽來,更讓她想起程非墨,郝靈佺的功成名就,其後,是程非墨的苦心運籌與自隱鋒芒,可世人又有誰知其英名?或許郝靈佺知道,但他似乎更惦記著平康坊裡的鶯歌燕舞,溫香暖玉。凱旋當日,官宴尚未先請,郝靈佺便私邀了雍容與崔子衿平康坊的醉煙居一聚。
要說這平康坊,可是長安城中有名的銷金窟,青樓楚館林立,歌姬舞娘爭豔。雍容知是在平康坊,先是一陣遲疑,後想這武人文士,哪個不愛那酒香玉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