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天寒,將軍近來可安好?過往不提,此番修書與將軍確有要事,唐突之處還望將軍見諒。
不知程將軍可還記得當年陛下密旨所尋之人?昔日密旨欲將其尋之、除之,皆因恐此人日後危及社稷,其中隱秘恕雍容不能盡述。雍容近日得知,那人正是將軍帳下,當年嵐州相逢,又與將軍同解陰山之圍的少年。雍容初聞之時,心中也曾翻覆,這幾年我未曾不視他為弟,想必將軍亦是如此,而君命難違……不知這些年常勝追隨將軍在軍中是何品行?雍容愚見,常勝雖機敏有餘,但無忠君之心,還請將軍處處抑制著他些,若他一心安樂,或可平安,若他有宏圖之志,將軍則定不可留之。若因你我之仁,誤萬里江山,罪責深甚,望將軍權衡。必要之時,除之以絕後患。
雍容上。”
常勝字字看罷此信,只覺方才喝的那點酒帶來的熱乎勁霎時涼透了,這是那個對他溫暖笑語的雍容姐寫的嗎?寫給因她被罰靈州的程將軍,並讓程將軍除掉自己?她說她視自己為弟,卻因什麼“恐此人日後危及社稷”的理由要殺了自己?這是何等的荒唐!是他們兩個讓他從一個自己也瞧不上自己的小賊,成為今日堂堂正正的男兒,可卻也是他們,要將自己殺以絕患。既要殺之,何必救之!常勝心頭不禁湧動起一股怒恨之氣,恨不能當面向雍容姐問個清楚,他將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字字句句都如刺刺入心頭,都在摧毀著他好不容易建起的略帶人情味的世界,他明瞭了雍容信中的決絕,於是,將信扔入火盆,任憑仇恨如火苗般在他心中蔓延。
而華清宮中,雍容苦等半月,靈州仍無半點訊息傳回,她心頭焦慮,又提筆修書一封,寄往靈州,只是她並不知道,這信還沒有出宮,就已經落入李隆基的手中。
飛霜殿裡,握著信箋的李隆基面色陰沉,他著實想不到,有什麼理由,會讓雍容寫信給這麼一個傷害過她的人。他看著信封上的字,在拆與不拆之間猶疑,良久,他喟然向下首道:“罷了,去將貴妃請來。”
跪在下首的是雍容的貼身侍婢青蕪。青蕪初時服侍雍容是授皇命的,那時雍容尚是女史,李隆基的意思,一來是讓她悉心照料雍容,二來是暗中稟報雍容的起居行動。那時,青蕪也不懂陛下對雍容是何樣的情愫,只是聽命,她一向裝作隻字不識,所以雍容寫信也不避她。而今陛下與娘娘感情篤深,雍容待她也是極好,她早已一心服侍雍容,這次若非雍容一月修書兩封與程非墨實在有些蹊蹺,她也不會稟報皇上。
雍容來到飛霜殿,還沒來記得請安,李隆基便將信向地上一擲,雍容微一顰眉,定睛看清正是自己放寄出的信,心下一嘆,難怪半月多也未收到回信,自己也真是疏忽,還只當往日給常勝寄信那般,毫不避諱地就將信寄往靈州。她只覺無須再辯,抬首抱愧看著李隆基。殿內其他人看這般情景,早已默默退下。
李隆基沉沉地道:“朕生怕你聽著見著關於他的一些訊息勾起心傷,讓他永守靈州,不想你卻毫不掛懷?”
“若非不得已,臣妾也不會……”
“不得已,身為大唐的貴妃,你還有何不得已的?不得已到要連連修書與一個曾輕薄於你的人!”
李隆基的話在雍容耳邊微微一震,雍容錯愕片刻,他再疼惜自己,也還是皇帝,天子之怒,她又能如何?也只能是跪地道:“臣妾知錯了。”
“起來。”李隆基依舊怒意未消道,“身懷六甲不必如此,做事總是這麼不知顧忌。”
“謝陛下。”雍容起身,想著自己信中所言,若李隆基一一追問起來,自己又將如何作答。
沉默少頃後,李隆基輕嘆著問:“究竟所為何事?”
雍容略帶疑問地望了望他,李隆基只道:“朕並未看信。”
“程將軍麾下的常勝,臣妾一向視他為弟,臣妾恐戰場兇險,想讓他任個太平清閒的差事,遠離權力兵戎。”
“僅為此?”李隆基問道。
雍容微微皺眉點了點頭。
“看來你和這常勝還真是親如姐弟,上次你向朕提起,朕沒有應允,你就……你呀……”李隆基笑嘆,“朕答應你便是。”
“謝陛下……”雍容心頭微微釋然,常勝若能如她所說,那該是最好的結果了吧。撿起腳邊未拆的信封,雍容又道,“不僅因此,還有謝陛下對臣妾的信任。”
李隆基唇邊浮起一絲笑意,道:“望你莫辜負了朕的信任,自己要疼惜自己。”
雍容默默頷首,便自退下。
飛霜殿外,白雪紛飛,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