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擁抱著我的哭泣。
“如果你真的愛我,就不要再讓我感到兩難。我沒有辦法應付這種局面。”
“你會有的。”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為我考慮過?”我決然地抬起頭,“還是你真的總是高估我的承受能力?”
他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層罕見的痛苦,“怎麼你對我還有這樣的誤會?我所做的一切在你的眼中難道都是利己的?為什麼你不願意把自己交給我?不要為難自己了瑽瑢,你將是我最完美的傑作,清風殿的意義由此走向圓滿!”
我無法正視他的眼神,意識到那是令我每每失去判斷力的蠱惑。他的堅決與執著往往影響著我對於他的是非認定。
“清風殿,我不知道那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我最珍惜的你知道嗎?你知道我今天見到安平時的感覺嗎?她款款地向我走過來,好象二十年前的我。可是到了面前,我從那張記憶中熟悉的臉龐上所能找到的只有刻意疏遠下的警惕與陌生。我曾經把她抱在懷裡,聽她叫第一聲‘媽媽’的時候,我好象聽到了薔薇的綻放。她小時候最愛拉著我的手,趴在我身邊撒嬌。現在她稱呼我‘燕國夫人’!規矩得像個侍女一樣給我請安。我知道她什麼都清楚,但她討厭我!她是我的最愛,而現在她給我最大的傷痛。”
“你的‘最愛’?”
我看著他,後退著,“你當然不會懂。你不瞭解一個母親的心情。我也從來沒有比今天更瞭解。我知道我失去的最重要的是什麼了。原本我還以為棄置的只是一段破碎的愛情,一場註定失敗的婚姻,但東宮對我的意義並不在此,而是孩子。我在安平的身上感受過我母親的心情,彷彿是由血脈流傳的情結,可現在它沒有了傳遞的方向。你讓我否定他們?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有多殘忍?”
“瑽瑢,”他走近了一步,但停了下來,“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隨朕一同上嘉妙山。”他向門口走去。
“等等!”我叫住他,“陛下,”我跪下,“你讓我離開這兒。”
他快步過來,雙手扶我起來,“瑽瑢!好好睡一覺去。”
“你以為我是神志不清胡言亂語嗎?”我被他拉著往床邊去,“我是真的。你讓我離開這兒,離開京都。我知道安平只是一個開始,我,我難以應付。我真的會瘋!”我兩臂一抬振落了他的雙手。
“孩子對你就那麼重要?”
我看著他糾結的眉心,點頭。
“你應該再有一個孩子。”他似乎自語,“這是個周全的計劃。”
“不,我不要再有孩子。感情是不可以補償的,更不可能在另一個人身上補償。安平始終是我唯一的女兒,永遠不會變!”
“感情不能補償?”他的語氣駭人,“你現在有什麼感情需要補償?”
“你誤會我的意思。”我的頭疼加劇,有氣無力地說,“我只是要,避免又一個尷尬痛苦的生命。”
“尷尬?痛苦?這是你對我們孩子的評價?”他的表情令我感到陌生,“荒謬!荒謬!你!你根本就不瞭解我的心意……”
“你同樣也不瞭解我的。”我虛弱地回敬,“你始終是一個帝王……”
“這無關於我的身份!”
“但是你造就了我的悲劇!”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燭臺咣然倒地的劇烈噪音使我為之一顫。黑暗中蠟燭帶著火焰在地上四處滾落如同鬼魅的眼睛。
帳簾在直竄入室的夜風中飄蕩無依。
*
我的手腕揮向了床的圍欄,砸斷了一環玉鐲。
……
“這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件禮物,現在斷了。”我坐在床頭,看著手腕上滲血的傷痕,抱膝的另一隻手裡握著兩段翡翠。
……
我把雙手藏進單薄的衾衣,額頭靠著膝蓋,埋起自己的臉。
……
原來我把一切還是想象得太戲劇化了,生活永遠是平實而具體的。我的現實逃避不開“羞恥”的屬性。愛情和權力的矛盾或許是每個處於權力中心的人在某一方面難得完美的淵藪。崇拜權力的人會把愛情看得不是太奢侈就是太兒戲,一個純情的掌權者難免要放棄權力。而他把對於權力和愛情的追求都做到了極致,可能自認為把二者的關係也調和到了極致,卻忽略了對方的感覺。
我終生將我在沁春園的最後一個夜晚視做難以滌淨的汙點,那使我最後一點為自己遮掩的藉口也失去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