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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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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春園是個獨特的小園子,在西苑,還隔著個夾城,但有宮禁通道連線大內。每天都有大內的使者前來探視,傳達皇上皇后的一兩句體恤話。我在安慰之餘唯一感到不太舒服就是必須跪在涼涼的石板地上接受這些關心。佈雷偶爾也會來,帶來一些什物賞賜,而這會讓我跪的時間更長。我很想見柳珊琢,可聽說她已經去了東都。

永州的雨,京都的雪,只要一天的功夫整個視野就一片銀妝素裹。我穿著平生第一次嘗試的厚重衣服在沁春園鋪滿白雪的空地上走來走去。原本我只是和往常一樣借散步打發午後無聊的時光,卻對踩雪產生了興趣。潔白無暇的雪看上去鬆鬆軟軟的,又平整而厚實,在臺階花壇等等突出的地方還會形成完美而可愛的弧度。我一腳踏上去,啞啞地“吱”一聲,腳面就被雪蓋了大半。我小心地一步一步走,又不急於走遍整個小小的院子,像是兒時在樹林中的探險。這種無聊中的情趣並沒有延續很長時間。很快,當我想寫信回家報平安的要求被一個宮女就否決了之後,我意識到此前兩位女官的措辭比實際情況要委婉得多。我立刻要求面見兩位女官。宋執筆一人前來。

她對我肯定地說,我不能再與皇城外有任何私人交往,包括我的父母至親。這是震旦的神聖國法對皇室后妃首要的規定,為了防止曾經一場幾成浩劫的外戚之亂重演。而依常例,我的父親和哥哥乃至整個家族的男子將再無入仕、從戎或升遷的可能!

我躺在毫無溫暖的床上,感覺全身血肉都化作了冰冷刺骨的水。

我並不知道周圍的一片潔白中有一雙黑亮的眸子,就是它們獨斷地為我的命運規定了走向。後來當我知道所有關於這一天的隱情,我終於認定了自己就是一顆棋子。徹悟後的是淒涼落寞的心情,而鮮少抑鬱。我沒有選擇順從。我肯定要把握既得,最需要的是理智的頭腦和無畏的勇氣。但後來,我還是發現了,糾纏我一生的哀愁竟然都是來自對抗!我對從前認為的那些優秀秉性產生了懷疑,於是,我失去了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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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家庭式的融合氣氛中見到素未謀面的新的親人。這本身出乎我的意料,我想至少得有一個莊重的儀式之類的,但那只是我由戲臺上的觀賞經驗而來的想象。我當時就有點這樣的想法,宮廷或許並不那麼刻板,秩序不一定處處存在,規矩也不一定能束縛所有的人。畢竟我人生最初的十八年是在民間安逸地度過的。

我穿著從大內賞賜下來的粉色衣裙隨著兩位女官迤邐穿行於宮苑的道道迴廊,明明近在咫尺的地方卻必須為了因循迴環的走廊而多走很多的路。我的鎮定就在安靜的行走中漸漸消逝在夕陽下的晚風中。我努力想使自己想點什麼,哪怕只是導致緊張也好,但是我的心緒總是很輕易的就滑過了朝陽宮巍峨雕琢的飛簷,迷失在模糊視覺的青灰色的古老宮牆中。當我們終於停下幾乎機械的腳步,我在剎那間感到一絲絕望,好象小時候在先生的眼皮底下睡著又突然被一記戒尺驚醒時的茫然與驚惶。

在晚宴進行中,我找回了鎮定,但只是一部分表面上的。內心中的翻江倒海總是喚起我用幾乎嚴酷的平靜表情來掩飾。於是那種平靜實際上就是一種異常緊張的僵持狀態,只要稍有顛簸就可能土崩瓦解。

對於那天席中的對話,依稀記得的只是來自皇帝皇后的一些家常的問話,比如愛吃什麼,愛做什麼消遣之類的。樂聲嘈雜,我的席位和他們的又隔著三層臺階,好幾次我幾乎聽不清他們的問話,或者不知道是誰問的。

我的對面就坐著太子,我應該最容易很自然地看到他,但實際看卻變得很困難。舞姬一上來就斷斷續續地阻隔著我的視線。我只看見他有一張沒有特徵的白皙明淨的臉龐,穿著墨綠鑲金的袍子。我有一點點失望。

回來雲娘問我太子的樣子,我居然已經把他忘了。我說下次再見到時也不一定能認出來。

雲娘別有意味地笑笑,又問:“那太子對你怎麼樣?”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咳,傻小姐!”

入夜許久,我卻越來越沒有睡意。耳裡總是宴樂中的一小段單調的調子,閉上眼睛是舞姬翩翩舞動的裙裾。我側過身去,看到雲孃的後背,隨著均勻的呼吸微微起伏。

“雲娘——”我輕輕地喚她,其實也並不想叫醒她。

我翻轉過身去,看著窗上映出的搖曳的樹枝,漸漸地合上了眼睛。

一個陌生人,就站在我面前。峨冠博帶,俊朗英武,他微笑著問我:“你是不是最愛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