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沐青霜終於止住了咳嗽,見鬼似的瞪向沐青霓:“什麼玩意兒?嫂做什麼請瘋子都來攔賀徵?他倆又是怎麼打起來的?”
“那誰知道?這會兒一堆人圍在咱們家門口,這熱鬧,跟趕廟會似的。”
沐青霜茫然扶額:“什麼亂七八糟的。給我拿套衣衫過來,我去瞧瞧他們到底搞什麼鬼。”
她不過就是受傷昏迷了幾日,怎麼一醒就是這麼叫人摸不著頭腦的場景?
越聽越不對勁,她得出去瞧瞧究竟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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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青霜忍痛套上寬袖的衫子,罩了有一圈兔毛領的桃花色重雲錦大氅,在沐青霓的攙扶下艱難步出自己的院子。
沐青霓小心翼翼護著她,口中自責道:“早知道我還是該聽嫂的,不說給你聽了……”
沐青霜沒吭聲,忍痛忍到額頭薄薄沁出汗來,就這麼一步步挪到自家大門口。
向筠見她出來,跺腳急道:“誰讓你出來的!回去躺好!”
沐青霜見她眼眸被淚洗得水盈盈,就知事情絕對不止是“賀徵堅持要見自己”這麼簡單。於是緩緩對向筠搖了搖頭,邁過門檻走了出去。
沐青霜在沐青霓的攙扶下,站在自家臺階上,一眼掃下去就見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以及快排到自家牌坊那頭的圍觀人群。
“你倆幹嘛呢?還不住手?”
她中氣不足,嗓音淺淺,似鵝毛雪片輕飄飄,沒什麼氣勢。
纏鬥中的賀徵與令子都卻像是突然接到鳴金收兵的指令,雙雙收了手,齊齊轉頭看向她。
賀徵未著戎裝,一襲素青錦袍氣派卓然。
五年不見,他的五官、氣質成熟許多,在時光裡淬鍊出一種莫名的端肅威嚴,只那對湛湛桃花眸還依稀有點少年時的影子。
他仰頭看著突然出現的沐青霜,眸底忽地漾起帶了點怯意的欣悅。
“我……”他清了清嗓子,“我回來了。”
第23章
在赫山講武堂的最後一年,十六歲的沐青霜每每躺在學舍的床上,身體因為白日裡的實訓疲憊到極點,腦子總也停不下來。
一閉上眼,就會想象出許多與賀徵重逢的場面。
剛開始,她想,或許二十年三十年後才能再相見吧?那時的她與他都已人到中年,各自有該了不同的人生,也有了比年少時更加疏闊豁達的胸懷。那樣的話,她與他就能相視一笑,把酒言歡,雲淡風輕憶起少年事。
後來,她漸漸開始生出後知後覺的憤怒。她又想,或許十年後再重逢會更好。二十五六歲正是當打之年,她就能有力氣拎著長刀追著他砍上半條街,用最髒最髒的話來罵他,將離別時沒來得及出口的惡氣狠狠砸他臉上。
過了一段時間,那種憤怒又變成了委屈與不甘。她在心中惡狠狠地想,將來定要尋到個世間最好的兒郎。成親時發給賀徵的請柬她要親手寫,用金粉丹砂做墨,來一段比傳世辭賦還要華麗的邀請詞。婚禮當日紅妝十里、錦繡繞街,她就用自己最好最好的模樣,牽著最好最好的兒郎,走到賀徵的面前。
可很久以後的某個夜晚,她閉上眼,看到自己白髮蒼蒼,穿過洶湧的人海與同樣白髮蒼蒼的賀徵擦肩而過,輕聲說一句,“賀二哥,許久不見,別來無恙”,然後,各自朝著不同的方向漸行漸遠。
十六歲那年的少女心事,就是這樣兜兜轉轉,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離開講武堂回來接掌暗部府兵的這四年,她在山中的日子多些。每日練兵、佈防、巡山,有時追追兔子獵獵大雁,沉靜平和、踏實充盈,漸漸便很少再有這些念頭了。
有時她也會想起賀徵,想起總角稚齡到清澈年少時的相識相伴。心底卻只是遺憾一嘆,帶著淺淺的痠軟與柔暖,末了對月輕笑,邀青山同醉同眠。
到了此刻,沐青霜看著家門口臺階下這個有些陌生的賀徵,她發現自己心中十分平靜。
沒有任何起伏,只是平靜。
她想她是真的放下了。
絕不是十五歲那年月夜分別時在嘴上說的放下,而是在漫長時光浸潤下,看了幾回青山白頭,經了無數花開花落後,在心裡放下了。
沐青霜眼底帶起淡淡的笑,輕輕抬手示意:“賀二哥,請。”
平靜有禮,彷彿面對一個遠方來客。
賀徵眼中那點欣悅的光亮瞬間熄滅,薄唇緊抿,看上去莫名有些倔強,又有點委屈。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