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轉而抱著酒罈子找別人的麻煩去了。
沐青霜帶著令子都一路走到中庭才停下。
“你還好麼?不行我叫人給你拿點醒酒湯,喝完你去客院躺一會兒?”沐青霜關切地看著他。
令子都有些難受地閉目苦笑片刻,才緩緩道:“醒酒湯就不必了,但是得躺會兒。你沐家還真沒一個省油的燈。”
“是是是,我大意了,原以為他們不會太過招惹你的。”沐青霜笑得有些自責,對站在廊下的一個小廝招招手,吩咐他去客院給令子都準備房間。
那小廝領命離去後,令子都醉眼朦朧地凝視沐青霜片刻,有些躊躇地開口:“我想,問你個事……”
他此刻漸漸酒意上頭,說話變得極慢,口齒都含混起來。
“我瞧著你這樣子都不大清醒,你確定要這會兒問?”沐青霜好笑地覷著他。
果然,令子都背靠廊柱,抬手扶著漸漸發沉的腦袋,似乎好半晌沒想起自己原本要問的是什麼。
沐青霜也不催他,就靜靜站在旁邊陪著,怕他一個不當心就要站不穩了。
靜默良久後,沐青霜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回頭見是賀徵,一時有些語塞。
令子都也聽到響動,勉強睜開眼,一見來的是賀徵,立刻就想起了自己的問題:“哦,我是想問……他說……”
他抬手指了指賀徵,醉意醺然的眸中浮起小孩兒被欺負似的委屈之色:“阿徵他說,他是你的童養婿,是真的麼?”
沐青霜滿臉震驚,瞪大眼睛看向賀徵。
賀徵立刻周身僵直地定在她跟前,薄唇抿緊,一瞬不瞬地屏息望著她。
像皮孩子揹著大人闖了禍,滿以為已經瞞天過海,卻又猝不及防被當場抓包,心虛與赧然起飛,無助共忐忑一色。
沐青霜徐徐捺下心中震驚,眼神古怪地在他倆之間來回逡巡片刻,狐疑地稍稍眯起杏眸:“你倆……怎麼會談起這個事?”
“他偏問!”
“他顯擺!”
真是“患難見真情”,倆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互推黑鍋。
沐青霜嗤笑出聲。
方才那小廝小跑著去而復返,扶住令子都請他去客房休息。
令子都暈乎得越發厲害,揉著額頭就跟他走了,似乎已經忘了自己還沒得到沐青霜的回答。
沐青霜想了想,揚聲對那扶著令子都走出幾步遠的小廝道:“記得叫人給他備醒酒湯。”
待小廝扶著令子都走遠,沐青霜才雙臂環胸,冷冷睨著還僵身杵在跟前的賀徵。
“你倒臉大,憑什麼唬人說你是我童養婿?你有文定婚書嗎?你有信物嗎?你說是就是啊?”
賀徵有些無力地抿了抿唇角,一股寒意驀地從他腳底蜿蜒而上,湧進心尖,湧進頭頂,凍得他整個人如墜冰窟。
當年在金鳳台古道的河畔,他對這姑娘說過的話,如今她一字不差全還回來了。
什麼叫自作自受?看他此刻的下場就知道了。
“我那時……是有原因的。我……”
“別急著解釋。我說過,這會兒沒閒功夫跟你翻舊賬,”沐青霜冷笑,“等從欽州回來再一筆一筆慢慢算。”
“哦。”賀徵訕訕閉嘴。
沐青霜惡狠狠白了他一眼,頓了頓才又道:“說吧,晚上幾時出發,具體如何安排,我該準備些什麼。”
若說先前的賀徵已如墜冰窟,那她這一連串公事公辦的問句,就是將那冰窟又再鑿穿了底,使他霎時再往下掉了十八層。
****
對他突兀的沉默,沐青霜有些摸不著頭腦,卻也沒催他,就那麼抱著雙臂冷冷瞧著他,無比耐心地等他開口。
良久後,賀徵落寞無力地垂下長睫,薄唇輕輕開合好幾回,才艱難地擠出一句輕聲低語:“我也喝了很多,我也頭疼。”
只要細心分辨,很容易就能察覺到他嗓音裡不同於平日的那份喑啞,沙沙的,像被一把砂礫重重抹過。
沐青霜愣住,這才想起他其實並不是什麼海量之人。
他只是能撐。
不獨今日,不獨此事。從小到大,面對許多事,他都有一種可怕又強悍,卻不易被人察覺的隱忍。
沐青霜腦中驀地浮起些許往事的片段。
最初的最初,從前的從前,她開始頻頻向他投去關注的目光,便是源於無意間窺到了他眼底的脆弱,察覺他心中藏著許多隱秘且沉重的痛楚與驚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