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口頭上沒認過。
說到底,這事對所有知情人來說都只是沐大小姐年少輕狂時的信口開河,壓根兒就沒誰當真,連沐青霜自己都沒當真過,哪裡來的文定婚書與信物這種東西?
可賀徵說得太篤定,一時竟將沐青霜唬得愣住,吃不準自己到底給過什麼東西讓他如此底氣十足。
不過話又說回來,其實不管是什麼東西都不太重要,重點是此刻這場面,真的不適合談論兩人之間糾扯不清的兒女私事啊!
焦灼又茫然的沐青霜暗暗咬牙,小聲對賀徵道:“我說,你能不能不發瘋?”
她這會兒尷尬慌亂到簡直想捏碎賀徵狗頭,一直眼神飄忽,沒敢仔細打量賀徵,更不敢再回頭去看臺階上那一眾同僚與上官們。
烏泱泱全是人!
整個國子學一大半的人都在那兒“虎視眈眈”等著看好戲,這讓她如芒在背,甚至有種捂臉狂奔的衝動。
偏生賀徵今日似乎打定主意要將這事捋個分明,對旁人那些獵奇的目光毫無察覺,滿眼倔強地垂眸望著沐青霜:“那,這婚約你認不認?”
大有一種“你若敢不認,我還可以更瘋”的氣勢。
“懶得理你,”沐青霜撇開臉,避開他那寸步不退的注視,“該回哪兒去回哪兒去。”
說完,她轉身走出傘下,任細柔雨絲輕灑在自己髮間。
“沐青霜。”
清淺一喚,微喑沉嗓中帶著深濃的不安,又有點孤注一擲的瘋狂。像是接連潰敗直至末路的賭徒,打算壓上最後僅有的籌碼。
沐青霜被他這種近乎絕望的情緒震住,胸臆間一陣悶悶絞痛,緩緩止步回眸。
透過細密的雨幕,她看到賀徵徐徐抬手,輕解外袍,指尖似在顫抖。
他今日是從淮南迴來就直接進內城面聖的,身上的穿著還是回城時的模樣,金甲之外罩單袖素青錦。
這種著裝制式眼下舉國只有他,與神武大將軍鍾離瑛才能如此,表示統帥用武有道、偃武修文並舉之意。
“……你做什麼?!”沐青霜當即嚇得連退幾步,面上青白交加,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好在賀徵也不是真的要脫衣,只是將單袖外袍撥開,再讓一旁的內城侍者替他鬆了戰甲,露出頸側與肩相連處那柔軟方寸。
淺銅肌膚上,一枚淡櫻色的牙印形紋赫然顯露於眾目睽睽之下。
一股莫卻強烈的情緒突如其來,直衝擊得沐青霜忍不住打個激靈,顫抖的睫毛尖尖上接連滾落幾顆小雨珠。
這枚牙印,大約是當年送賀徵入營的前夜,他揹著酒意微醺、無聲痛哭的沐青霜走在循化街頭時,她狠狠咬下的那一口。
那是十五歲的沐青霜無法訴諸言語的怨與怒,是無能為力的不捨與痛徹心扉的告別。
時隔數年,此刻她看著那牙印,依然能想起自己當初是帶著如何恨極惱極的心情咬下去。
她甚至立刻就回憶起了那時口中淡淡的血腥味。
只消輕輕閉上眼,就能看到那年在循化街頭銀月清輝之下,伏在他肩頭無聲慟哭的自己。
和那個筆挺如參天白楊般沉默少年。
那時她哭著將臉埋進他的肩窩,咬牙切齒地說過,我不會等你。
他澀然一笑,說,好。
她說,等你將來得勝凱旋,便是哭著跪在我面前,我也不要你。
他卻沒有再應聲。
那夜月下,空蕩無人的循化街頭,淚流滿面說著決絕狠話的小姑娘,和欲言又止的少年郎,誰都不知兩人此生還能不能活著再相見。
所以沒有承諾,沒有約定。只有忍痛割愛。
以眼淚,以沉默,忍痛割愛。
可那天的月亮知道,其後這漫長又短暫的數年時光也知道,當年那份年少時初生的悸動,一生只此一次的單純熱烈,從來都不是那個小姑娘囂張狂肆的獨角戲。
從總角相識,到如今各自風華璀璨,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愛恨嗔痴,那些千迴百轉的糾纏心事,從來都只與對方有關。
自始至終,只有你,在我心上。
我們都一樣。這真好。
****
“這就是信物。”
賀徵的聲音將沐青霜從紛繁斑駁的回憶中拉了回來,她很明顯地聽到身後那些看戲的議論笑音比方才更囂張、更沸騰了。
真是活見鬼,這廝後來竟用花汁子特地將那枚牙印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