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有人,鈴鐺就一直歇在隔壁耳房。
說是不早,這會兒離二更天還有很久,鈴鐺知道小姐是體恤自己腳上起泡趕路辛苦,笑道:“小姐困了就先去榻上躺著,我給你在手上抹些香脂,這些天老是握著馬韁繩,手指頭都磨粗了。”
明月難抵誘惑,登時眉開眼笑,幾步跳到床上,人鑽進被子裡,胳膊擱在被子外邊,露出一截玉樣的手臂,語帶嬌嗔:“我就知道,鈴鐺最好了。”
鈴鐺難得見她露出孩子氣的一面,不由好笑,搬了個凳子坐到床榻邊,開啟香脂盒子,挑出一小塊香脂塗在她手上,而後逐根手指細細得揉捏按摩。
明月不由地閉上眼睛,一時連呼吸都細了。
鈴鐺瞧見自家小姐又長又密的睫毛蜷曲著,唇角翹得厲害,忍不住覺著古怪:“捏捏手而已,有那麼舒服麼?”
不過能伺候得小姐高興是好事,鈴鐺心裡滿滿都是成就感,道:“小姐,你以後可得少摸弓箭那些玩意兒,你看,這裡的繭子都磨手了。”
這時候的明月是最柔順最好說話的,只是抬了下眼皮,瞥一眼自己白生生的手指,低聲嘟囔:“是挺礙眼的,不過這裡可是金湯寨,哪個手上沒有繭子?”
鈴鐺搖頭笑道:“小姐啊,咱們這不眼看著就要過上好日子了嘛,就是京裡高門大戶的那些千金小姐,回頭也不一定比得上你。”
明月“噗哧”笑出聲來,一時掙脫了手指傳來的誘惑,翻轉身,伸手在鈴鐺面頰上輕捏了一把。
鈴鐺嘟嘴不依:“小姐,你笑啥,大家都這麼說。”
明月好不容易止了笑:“沒什麼,挺好的。不過還是等真有了那天再說吧。”由著鈴鐺把她的手捉回去,停了片刻方又道,“箭還是要練的,不然的話整天看書眼睛非壞掉不可。就像賀老那樣,離得稍遠一點就分不清楚是哪個。”
鈴鐺深以為然:“對,千萬不能像他那樣。”說完抬高下巴眯著眼睛,模仿賀翰德平時看人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幾位當家的都嫌他整天板著臉不理人。”
兩個小姑娘嘻嘻哈哈笑作一團,半晌方安靜下來,鈴鐺欲言又止:“不過我總覺著大當家的和太太……好像都不怎麼喜歡小姐碰弓箭。”
要不大當家精通十八般武藝,能開三石弓,箭不虛發,怎麼不親自教小姐呢?
明月只是笑了笑,沒有作聲。
爹孃為什麼不喜歡,她自是清楚,別的事情她可以討他們高興,唯獨這件,她不會勉強自己。
一晃七年了,她不要噩夢再重演。
鈴鐺見明月閉著眼睛半晌不說話,還當她要睡了,輕輕放下明月的手,幫她蓋嚴被子熄了燈,躡手躡腳退出去,關好房門。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明月嗅著枕間的一縷淡香很快睡著。
不知是不是因為日有所思,很快她就做起夢來。
第5章 夢中人
夢境與現實往往不同。
在這個夢裡,明月感覺自己差不多有十二三歲的樣子。
夢一開始,就是無休止地奔跑,腳下是起伏的山路,身後是散亂的人影,張狂的口哨聲和喝罵聲。
倉惶,混亂,絕望……
明月額上微微見汗,無意識地在枕間蹭著,仿若掙扎。
“大嫂,你帶著孩子快跑,我到後頭擋一陣!”有人在旁喊了一嗓子。
明月渾身一震,是二叔!
她急壞了,想要停下來看一眼,想大聲對二叔說“二叔您也快逃呀,我和娘不會有事,我們最後都活下來了,您卻會死”,卻絲毫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夢境從這裡開始變得斷斷續續,到處是濃煙,火勢越來越大,映得半邊天都通紅的,孃親拉著她的小手,混雜在一小隊被劫掠的難民當中。
母女倆衣衫襤褸,頭髮一綹一綹的,身上滾得到處是汙泥草屑,那是一輩子不曾有過的狼狽。
隊伍中尚存的男人接二連三被兵刃刺中,踉蹌著仆倒,鮮血飛濺四落,惹得婦孺們驚聲尖叫。
這個夢雖然恐怖,明月卻沒有被嚇醒。
快了,那個人就要來了。
她好像已漸能控制著夢的走向,明暗交替間,由遠處飛來一支鐵箭,正中一名賊人背心,這一箭力道頗大,竟帶著中箭之人往前直飛出數丈遠,“撲通”落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就見斜刺山道上飛馳而來一匹駿馬,馬上人穿了件黑色的狐裘外袍,夕陽斜映在身上泛著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