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炸機。軍人們在長官的一聲令下,全體臥倒,用稻草掩護著,王其俊看了看那機翼上的太陽旗,倉卒的向田野邊跑,想找一個匿身的地方。飛機飛近了,他只有站定在一棵大樹下面,等待飛機過去。
飛機去遠了,並沒有投彈,他長長的透了一口氣。軍人也紛紛起身,拍去身上的塵土,重新整隊前進。他正要繼續走,卻一眼看到在同一棵樹下,有一個滿面愁容的少婦,抱著一個一歲左右的小孩,正對他凝視著。
他看了那少婦一眼,她和一般普通的難民一樣,剪得短短的頭髮,穿著一件寬寬大大,顯然原來不屬於她的黑色短衣和黑褲子。可是,這身村婦的妝束一點也掩不住她的清麗,那對脈脈含愁的大眼睛,和清秀的小臉龐看起來楚楚動人。一目瞭然,這也是個喬裝的難民,真正的出身一定不是農婦,倒像大家閨秀。如果不是懷裡抱著一個孩子,她看起來絕不像個結過婚的女人。“老先生,”那女人走過來了,文質彬彬的對他點了個頭,怯生生的說:“您是一個人嗎?”
“噢,是的。”王其俊驚異的說,一來驚異於這女人會來和他打招呼,二來也驚異於她的一口好國語。
“老先生,我,我……”那女人囁嚅著,似乎有什麼事又不好意思開口。“你有什麼事嗎?”王其俊問。
“我——”那女人終於說了出來:“我和我先生走散了,已經三天了,到處都是軍人,我找不到我先生,可是,我又不能不走,我想,想……想和老先生結個伴走,不知老先生肯不肯?”“你預備到哪裡去?”“四川。”“哦?”王其俊一驚:“這麼遠!”
“我有一點錢,可以去坐湘桂鐵路的火車,我想,充其量走到桂林,總會有車可通的。”
“好吧,我們是一路,你貴姓?”
“我先生姓洪,我孃家姓田。三天前,軍隊開下來,人太多,難民也多,我抱著孩子在前面走,只一轉眼,就看不到我先生和行李,還有兩個挑夫。我等到天黑也沒有等到,後來聽說日本人打來了,我只好走,到現在還一點影子都沒有……”洪太太說著,眼眶裡溢著淚水。
“敝姓王。”王其俊自我介紹的說:“我們就一路走吧,一面走,一面尋訪你的先生。”
於是,王其俊和洪太太就這樣走到了一塊兒。王其俊知道在這亂兵之中,一個單身女人可能會遭遇到的各種危險。走了一段,他們就彼此熟悉了起來,王其俊知道她丈夫是個中學教員,她自己也在教書。然後,為了方便起見,王其俊提議他們喬裝作父女,尋訪著走散了的女婿,洪太太也認為這樣比較妥當。於是,洪太太改口稱呼王其俊為爹,王其俊也改口稱呼洪太太的名字——可柔。
可柔,在其後一段漫長的共艱苦的日子裡,王其俊才看出這纖弱的女人,有多堅強的毅力和不屈不撓的決心。她原是個嬌柔的小婦人,王其俊始終不能瞭解,她那柔弱的腿,怎能支援每日四十里的行程,還抱著個孩子。
他們仍然雜在軍隊中向西南方走,也仍然處處在受軍人的排斥。每次王其俊想幫可柔抱孩子,都被可柔擔絕了。後來,她學習鄉下人把孩子系在背上,減少了不少體力的消耗,他們就這樣一路走著,一路打聽可柔的丈夫,但,那個丈夫始終沒有尋獲,而他們越走越艱苦,越走越蹣珊,逐漸和軍隊拉長了距離。王其俊說:
“無論如何,我們要追上軍隊,這樣比較安全,也不會走錯路線。”可是,他們的速度,怎樣也追不上行軍的速度,何況他們夜裡必須停下來休息,而軍人卻常常連夜開拔。
這天清晨,他們又向前走,在一棵大樹下,他們停下來休息。又有新的軍隊撤退下來,一隊人馬也找著了這樹蔭來休息。王其俊看到一個面目黝黑的青年軍官,牽著一匹馬走了過來。這青年軍官望了望可柔,又看看王其俊,用很溫和的聲音問:“你們要到哪裡?”“四川。”王其俊說。“四川!”那軍官搖搖頭:“你們這樣走,永遠走不到,敵人就在後面追,湘桂鐵路的車通不通也成問題,四川!恐怕你們是沒有辦法走到的!”
“只好走著瞧!”王其俊說。
那軍官再望望可柔,對王其俊說:
“那是你的——”“女兒,”王其俊說:“我們和女婿走散了。”
軍官沉吟的望了他們一會兒,牽著馬想走開,但是,他又停了下來,凝視著他們,說:
“你們只有一個辦法,去找軍隊幫你們的忙,和軍隊一起走,隊伍前進你們就前進,隊伍停你們也停,讓軍隊保護著你們。像你們這樣,十之八九要落到敵人手裡,你們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