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楠呆了一分鐘,頓時明白了他做了什麼,他踉蹌著退後,然後轉開門鎖,向外面衝了出去。他撞到正在偷聽他們談話的張嫂身上。越過了嚇得臉色發白的牛牛,又推開了站在客廳門口的珮珮。衝出大門,他發動了汽車,像個醉漢般把車子左歪右衝的馳到曉晴門口。
曉晴穿著一襲白色的睡袍,走出門來迎接了他。她輕盈款娜的行動,冉冉生姿的腳步,恍如下凡的霓裳仙子。廣楠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顫抖的說:
“我殺了她。曉晴,我殺了她。”
曉晴牽引著他走進房內,讓他坐下。然後跪在他面前注視他,輕聲說:“你喝醉了嗎?廣楠?”
“我沒有喝酒。”廣楠艱澀的說:“我殺死了她。她對我咆哮,我無法忍耐她的聲音,我扼住她想使她閉口,於是……她就完了。我殺死了她。”
曉晴的眸子轉動著,壓在他手上的手指變得冰冷了。她仔細的凝視他,低低的問:
“真的嗎?”“真的,曉晴,她死了,我檢查過,她真的死了。”
曉晴愣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跳起來說:“廣楠,你必須離開——”說到這兒,她停住了,他們都聽到了警車的鈴聲。曉晴又跪了回去,緊緊的用手攀住了廣楠的脖子,閉上了眼睛。“廣楠,”她幽幽的說:“吻我,廣楠,吻我。”廣楠俯下頭來吻她。警車尖銳的煞車聲從門口傳來,他們仍然緊緊的擁在一起,彷彿全世界他們唯一關心的事,就只此一吻了。淚水鹹澀的流進他們的嘴裡,曉晴暗啞的說:
“這不會是結局,廣楠,因為我們太相愛。廣楠,這就是詩一般的愛情嗎?”警察破門而入,他們仍然緊緊擁抱著。警察們愣住了,反而沒有行動。廣楠抬起頭來,用顫抖的手捧住了曉晴的臉,那帶淚的黑眸明亮得像兩顆暗夜的星光。他用大拇指抹去了她面頰上的淚痕,深深的凝望她,然後說:
“我愛了你那麼久,從孩提的時候開始。”
“我也是。”她說。一段沉默。他低聲說:
“照顧那幾個孩子。”“我知道。”她閉了一閉眼睛。“廣楠,我會等你,十年、二十年,以至一百年。我們所期望的那一天會來到,那像詩一般美的日子。廣楠,我會等你。”
他緩緩的站起身來,對警察伸出了雙手。
廣楠被判了無期徒刑。曉晴帶著三個孩子,在監獄邊賃屋而居,開始了她無期的等待。
故事完了。天上有星光在閃爍。
少女的頭倚在老人的膝上,老人的手撫摸著她柔軟的鬢髮。半響,少女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爺爺,她會等到他嗎?”
“誰知道呢?”老人望著窗外的天,那兒,星星正自顧自的閃爍著,照耀著大地上一切的事物,美的,醜的,好的,壞的……《第
今夜,多麼靜謐安詳,窗外,連蟲聲都沒有,月亮也隱進雲層裡去了。我聽到了風聲,它正在那兒翻山越嶺的賓士著。是的,翻山越嶺……它不知道已經過了多少旅程,就和我們一樣,在這條迂徊的人生的路線上,大家熙攘著,賓士著……於是,許多的遇合在這條路上不期而然的發生,許多的夢也在這條路上緩緩的展開……。
民國三十二年的夏天。
在湖南省的長樂鎮上,這天來了一個僕僕風塵的五十餘歲的老人。他穿著一件白夏布的短衫,和黑色綁腿的褲子,雖然是一身道地的農村裝束,卻掩飾不住他的優雅的風度和儀表。他走進一家飯館,叫了一碗麵,坐下來慢慢的吃。他吃得十分慢,眉尖緊鎖著,滿臉都是憂鬱和沉重。吃完了面,付錢的時候,他卻用一口純正的國語問那個酒保:
“你知道這兒的駐軍駐紮在哪兒?”
“不知道。”酒保乾脆的說,一面狐疑的望著這個操著外鄉口音的農裝老人。老人嘆口氣,提起他隨身的一個小包袱,走出了飯館的大門。在門外的陽光下,他略事遲疑,就灑開大步,向前面走去。黃昏時分,他來到一個小小的村落,名叫黃土鋪。
敲開了一家農家的門,他請求借宿一夜。湖南的民風淳樸而天性好客,他立即受到熱烈的招待和歡迎。主人是個和老人年紀相若的老農,他像歡迎貴賓似的招待老人吃晚餐,取出了多年窖藏的好酒。在餐桌上,他熱心的詢問老人的一切,老人自報了姓名:王其俊。
“王老先生從哪兒來?”老農問。
“長樂。”“日本人打到哪裡了??”
“衡陽早就失守了,我就是從衡陽逃出來的。”
“老先生不像衡陽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