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師急得又敲著桌面,嘴打哆嗦,半天才說:“解鈴還需繫鈴人,你們的報紙讓大家都知道我們有投資款了,可事實呢?事實呢?”
司馬南望著周老師,心裡知道這是一個典型的鄉村知識分子,他們就是有天大的憤怒也不會持續多長時間,他們就是有天大的哀怨也不敢放聲嗥叫。這樣的知識分子,常常長篇大論地寫控告信,卻不敢直視被告的眼睛。
司馬南太瞭解他們了,所以眼前這個人的憤怒在他眼裡什麼都不算。他猛一拍桌子,準備教訓教訓這個在大庭廣眾面前責問他的鄉村老師。這一拍讓周老師往後一退,一下子愣住了,一雙眼睛由憤怒到膽怯進而無助。
鄉村小學那泥土*場上,周老師穿著衣襟長、袖子短的土藍布襯衫教孩子們跳蛙跳的身影在安琴面前晃動,四十多歲的年齡,五十多歲人的疲憊,佝僂著的身軀在孩子們的笑聲中還是那麼靈活。長長的田埂上,他小跑著追趕方駿和自己時,氣喘噓噓的呼喚,遠遠的目光是熱烈和企盼。
清晨坐在方家院子裡那個埋頭清理籃子裡果子的他,滿懷信心地認為那一籃子百家果子會打動曾經的農家子弟——方老闆。
安琴的眼睛溼潤了,她站起來向司馬南吼道:“你發那麼大的火幹什麼?你威風個屁,就知道撒謊唬老百姓!”
司馬南驚愕地看著安琴:這個女人怎麼這麼捉摸不透,這麼善變。
他也憤怒了,對安琴吼著:“你有病還是怎麼的!這件事的經過你都知道的,怪得到誰,怪我嗎?我又為了誰?真是莫名其妙!”
他看著不出聲、一味憤怒的兩個人,又向著安琴補充一句:“最莫名其妙的是你,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到晚想些什麼!有些事是你我管不了的。你以為你是誰?你現在翅膀都沒有,只有在人家的屋簷下躲雨,你管人家的事管得了嗎?”
安琴一下子臉漲得通紅:“好呀!我現在就在你的屋簷下躲雨,是不是?我沒有翅膀,可我還有腳,我自己走行不行?”
她站起來拿起自己的包就準備衝出去,末了又轉回身大聲對老闆說:“買單!”司馬南想站起來追,看看周圍早就有報社的人在一邊觀注這個桌子上的吵鬧,就又鐵青著臉坐下來,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周老師左右為難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跺腳,跟著安琴出了餐廳的門。
安琴沿著路邊急匆匆地走著,臉上的表情難看極了。確實司馬南說出了她自己心裡明白卻不敢承認的現實,直點了她的痛處,拿到房產證的那一點點喜悅完全被沖淡了。
她匆匆走過一個個五花八門的商場門口時,一個小姐衝過來遞給她一張美容的邀請卡:“小姐,請到標榜美容院體會體會吧。小姐,我們的服務一流,產品質量值得信賴。小姐……”她粗暴地一把推開了那位小姐的手。
“安老師,安老師……”周老師在後面一路小跑地跟著他,他們兩個在人流中形成了一道有意思的風景線:一個時髦,一個質樸;一個悲慼,一個焦灼。周老師上前拉著安琴的衣袖,馬上就有好奇地過路人看他們。
安琴惱火地回身看著他說:“你跟著我幹什麼?你沒聽他說嗎,我自己都寄人籬下,我管不了你們的事。”
“安老師、安老師,你是親眼看到的啊,那些娃娃們在那樣的教室裡危險啊!”周老師側身佝僂著腰,邊退著走邊向安琴解釋著。
安琴突然覺得不想見到眼前這個窩囊廢一樣的男人。看他穿的什麼,渾身上下不值五塊錢,頭髮蓬亂,說話時乾癟的脖子上棗核一樣上下滾動的喉結,眼神裡的焦灼透著精神病人發作前的綠光,舊膠鞋泥塑的一樣……關鍵是他想解決問題又一點辦法都沒有,而他只有跟著一個女人後面哀求,因為這個女人為他說過一句同情的話,他就把這話當成了救命的稻草。
安琴甩頭不看他,可他就那麼捱得緊緊地在安琴的腳跟後面,幾次差點踩了安琴的鞋子。他說話時唾沫都濺到了安琴的臉上了,讓人噁心。他不顧一切地在安琴身後嘮叨,就是想叫安琴在報上重申方駿沒有給他們捐款。他說必須把這件事說清楚,不然他再找人求情,人家就會說不是已經有人捐了?他說如果安琴不澄清這件事,他就要想辦法澄清了,他不能讓學校場院裡堆的那些材料在露天放壞了,得趕緊弄一筆錢到手啊。
安琴幾次停下來求他不要跟在自己身後,這樣一個半瘋的男人跟著,哪個女人都會被人上下打量。一直走到租住的小區,安琴才擺脫了周老師的嘮叨。她聽著周老師和保安大聲的解釋,聲嘶力竭的爭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