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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部分

肯定的,即:怨恨;

另外還有一點也是肯定的,即:愛。她恨他,所以她要把孩子生下來,讓他受苦,讓他替他父親贖罪;她愛他,所以她要把孩子生下來,讓他幸福,讓他替他父親來接受她的愛。關鍵時候,周常給了她溫暖。但她想委身於周常,並不是為了要報答他,她沒有這樣的念頭。她真正的動機是想擺脫魯輝,因為她頭腦中全是魯輝的影子,特別是在困難的時候。性是一個很好的途徑。

可惜周常這傢伙不理解這一點,所以沒有很好地配合她。另一方面,她愛魯輝,這同樣需要一次放縱來清除身體中的慾望,來使愛變得更純潔,以便與愛的痛苦相匹配。她清楚,無論成與不成,她只會給周常一次這樣的機會。周常這個傻瓜卻什麼也不知道,他想當聖人,就讓他去當吧。可話又說回來了,站在周常的立場上,你不能不說他的選擇是明智的,他避免了成為犧牲品。

夜深似海。她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她曾重複做過多次,每次她都是哭著醒來的。夢中母親拉著她和妹妹的手——她大概有四五歲,妹妹比她小得多,但已經會走路了——走在一條荒涼的道路上,道旁偶爾會有一兩棵枯樹,除此之外,就全是空曠,道路通向更為荒涼的遠方,遠遠望去比月球還要荒涼,天空是灰暗的,而且總是灰暗的,從地獄吹來的風把她們的衣襬扯得像張開的鳥翅,她說:“媽媽,爸爸呢?”媽媽說:“他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安琴說:“有多遠?”

媽媽說:“比天邊還遠。”

她說:“我們也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嗎? ”

媽媽說:“我們不去那麼遠?”

她說:“為什麼? ”

媽媽說:“那兒太遠了,要一輩子才能走到。”

她說:“那我也要去。”

媽媽說:“不能去。”

她哭了,她說:“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她總是在哭著要爸爸時醒來,醒來後她擦去真實的眼淚,心情異常沉重。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很多次做同樣的夢,這個夢到底要告訴她什麼,或者是個什麼樣的結兒沒有解開。也許應該找個解夢的人,讓他分析分析:夢中的景象為什麼那麼荒涼?她們要到哪裡?爸爸代表什麼?風是一種象徵嗎?枯樹又有何意義?夢對她的性格形成有影響嗎?夢是預言嗎?夢裡有秘密嗎?夢中的天空為什麼總是沒有太陽?夢裡為什麼沒有色彩?夢是怎樣形成的?怎樣才能向這個夢告別?等等。夢是一門神秘的學問,這門學問的鑰匙掌握在上帝手中。

是的,上帝知道一切。她睜著眼,情緒還完全沉浸在夢所帶來的傷感中,她想,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包括夢。包括命運。包括生活。包括解不開的謎。

夜很靜,能聽到落雪的聲音。

沒有別的聲音,也不應該有別的聲音。

可是——

好像有輕輕的叩門聲。

是夢嗎?

是風嗎?

是挨凍的小鳥在剝啄嗎?

是上帝的使者嗎?

是魔鬼本人嗎?

是幻覺嗎?

又響起來了,輕輕的,像小鳥的剝啄聲,像風吹動一根小樹枝的拍打聲,像上帝使者羞澀的叩門聲,像魔鬼假裝出來的溫柔,像鬼——

她恐懼和顫慄,在被窩裡縮作一團,膝蓋甚至擠壓住了正在變化的腹部,那深藏子?宮的小生命如果有知覺的話,肯定也能感受到恐懼和顫慄。除了鬼,誰會在半夜來叩她的門呢?

她的脊椎冷嗖嗖的,椎骨已經變成了冰條,好像一條冬眠的蛇僵硬地貼在那兒,讓她難受和害怕。

那聲音——

今天真是倒黴透頂,丟了工作不說,還淋了雨雪,接著那種念頭又遭到拒絕,然後是痛苦的失眠和繼之而來的傷感之夢……天啊,好像這些還不足以把人打趴下似的,如今鬼也上門了,敲門,敲門,敲門——她用被子矇住頭,她不要聽那敲門聲,她不要聽!

她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安琴,安琴,安琴”——黑暗中的呼喚,像月亮引起潮汐一樣,引起她心潮澎湃。

哪兒來的聲音?她把頭從被窩裡鑽出來,支起耳朵,在黑暗中捕捉那既熟悉又神秘的聲調。然而什麼也沒有。沒有呼喚聲,沒有敲門聲,只有雪落地的細碎聲音,彷彿一群小蟲子在一張白紙上爬動。

能聽到時間的腳步聲。

夜在傾斜。

“誰?”她問。

她聲音怯怯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