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明蘭揉著他粗硬濃密的頭髮,一言不發。
“我連他最後一面也沒見著。”顧廷燁靜靜陳述著,他把頭靠在明蘭
的胸口,溫暖柔軟的感覺,“三日三夜我不敢闔眼,累死了六匹駿馬,還
是沒趕上。”
他的語氣很淡,明蘭卻覺得一陣隱隱傷痛。
人類的情感可能是這個世上最麻煩的東西,因其無邏輯性,是以再精
密的儀器都很難測算,顧老侯爺也許並不愛白氏,但他對這個次子卻是有
歉疚的,可是前有大秦氏的情分,後有家族的體面名聲,他無法做任何明
面上的補償。
明蘭不是心理專業的,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能柔聲開解道:“公爹過
世這些年了,我也沒機會給他敬碗茶,你不如說些他的事與我聽聽。”
顧廷燁目光茫然了一下,過了半響,才道:“……鵝毛大雪的清晨,
我大概七八歲吧,凍的直哆嗦,真想回被窩去暖著,可老爺子還不依不饒
的,我揮著白蠟槍桿,心裡直罵娘。雪很大,簌簌落下來,積在老爺子頭
上,眉毛上,肩膀上,他半個身子都白了,還是一動不動的盯著我的招式。
他說,你和你兄弟們不一樣,你得靠自己。”
昏黃燭火下,他俊挺的面龐泛起一種奇特的悵然。
明蘭還是隻能嘆氣,兩人坐了一會兒,明蘭覺得有些犯困,正考慮是
否讓他一個人靜靜時,顧廷燁忽然輕輕笑起來,一室寂靜中,這笑聲頗有
些滲人。
他臉上現出一種狠厲的神情,輕笑變成了冷笑:“哼哼,憑什麼?!”
他轉頭朝著明蘭,口氣盡是譏峭冷峻:“憑什麼我就得刀頭舔血去掙
日子!他們就比我金貴,就可以舒舒服服窩在爵位上等祖蔭?滿門顧家人,
都是靠著白家的銀子才能體面至今,憑什麼我反得夾著尾巴做人?如喪家
犬般流落在外!”
顧廷燁猛的站起來,濃密凌亂的黑髮披散在雪青的綾緞袍服上,映出
一種觸目驚心的慘淡光澤,英挺的面容隱沒在燭火的陰影中,筆直的立在
當中,渾身充滿了一種切齒憎恨的危險氣息,直如一頭要噬人的兇獸。
他不住冷笑,聲如金鐵,厲聲道:“冤有頭,債有主!若我如他們的
意,一輩子就無聲無息了,這筆賬自然就沒過了;可如今偏叫我出了頭,
這是老天爺在叫我清算這筆賬!”
明蘭把身體縮在太師椅中,整個人都覆蓋在他高大身體的陰影下,心
裡惴惴的害怕,她很想說‘也許老天爺有別的意思,你誤會了呢’,但沒
敢開口。她知道,其實他並非貪圖那點兒爵位財帛,只是生性高傲倔強,
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哎,不過,又有多少人能淡然面對這種虧待呢。
這時,明蘭忽然心中起了個念頭,猛然抬頭,試探道:“你打算做什
麼?”
顧廷燁轉頭,目光已一片清明冷靜,優雅的一拂袍服前擺,斜斜的靠
在軟榻上坐下,又是一派貴氣從容,他居然還溫柔的笑了笑:“娘子莫怕,
我什麼都不會做的。”
明蘭呆坐著,疑惑的看著男人,忽又釋然了——人是複雜的,她還不
很瞭解他,正如他也不很瞭解自己。
第128回
因憶起亡父,顧廷燁這夜倒沒作怪,只摟著明蘭平躺著,兩人半夜無
話;明蘭這一日累極,居然在男人火爐一樣的懷裡睡著了。顧廷燁細細撫
摸著明蘭細柔的烏髮,玉潔嬌嫩的面龐上已現出淡淡的疲倦,他頗是心疼,
想起明日就要來的蓉姐兒,還有遠在別處的昌哥兒,這兩個他從不曾想要
的孩子,他不由得一陣唏噓——其實他也不是個好父親。
手掌下移,撫摸到明蘭柔軟的小腹,他忽起了一陣希冀。
第二日天還未亮,顧廷燁起身洗漱著衣,出來時看見明蘭正著艱難的
從被窩裡奮勇掙扎出來,他不由得笑道:“多睡會兒吧,這陣子累壞了。”
明蘭很堅決的搖頭道:“既要去,索性把規矩做足了;那頭是辰正請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