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要這個女孩活下來,她媽媽的悲劇,絕對不能再重複。
一路上風很大,頭髮在頭巾外吹亂了,衣服幾乎起不到保暖的效果。兩邊的景色就是一片接一片的白光,但莊非眉間沒有膽怯,只是緊摟懷裡的女孩,想起讓在清真寺說過的一句話,還有他的聲音。
他說了好多次,阿拉伯語,希伯來語,英語,漢語,只是三個字——“我愛你!”
當天下午,在鎮上唯一的醫院,莊非為這個女孩獻了800CC血。
在那間破舊的醫院裡,為了給孩子湊錢治病,莊非和她的父親先後獻了六次血,其實不是獻,是賣。
女孩送到醫生就在談錢,簡單的英文她能聽懂,抓著桌子問面前的人,多少錢,什麼錢!戰亂裡什麼都昂貴到沒道理,最破的床位,要的卻是最高的價位。
沒有別的選擇,被帶到有消毒水味道的房間,談妥了價格,她生平第一次賣了自己的血。
第一次只是覺得針扎得很深,渾身都跟著痙攣,竟然比想象要疼,但疼在其次,心裡想救那女孩的心思更急。第二次躺在同一張椅子上,已經感覺體力不支,幾次想叫停。這些天吃不好休息不好,從離開耶路撒冷流離失所開始,養好的元氣又散了。
血,失去一點精神會差一些,但失了血還能再製造出來,生命只有一次,女孩的媽媽已經死了,她不能讓她也死。
第三次和第四次之前,有人給她喝了兩杯微甜的水,在走廊裡躺了幾十分鐘。再抽,不得不換胳膊,一針扎不出來,又試了一次。抓在椅子生鏽的邊緣,指甲掐著掌心,終於出血了,一種暈眩的放鬆,第四次,甚至不知道針頭已經紮了進來。
女孩的父親在一邊,傷了的腿似乎很厲害,還是堅持要一起賣血。他們沒有錢,只有血,抽到第三次時,孩子的父親待在旁邊,莊非顧不得聽感謝的話,已經感覺不太舒服,冷,心慌的厲害,頭暈,握著拳半躺著一直忍受到結束。
莊非不知道那些血到底有多少,從椅子上起不來,被人抬到了外面。醫院小的可憐,連休息的地方都沒有,她極度疲倦,必須吃東西,休息。交涉下,大家決定送她回去。
女孩的父親用賣血的錢給莊非買了些吃的,往她嘴裡餵了幾塊糖,喝了一杯熱的糖水。拜託送他們來的村民把她帶回去,臨走時,又在她手裡塞了些錢,說了好多次謝謝。
另一種語言的表達,卻是發自內心深處。父親的聲音哽咽,莊非對著眼前的白光笑了笑,閉上眼睛在車上躺好。
她還是樂觀的,亂世裡,相信還是有美好的東西存在。比如這個收留她的家庭,可愛的孩子,送他們來的村民,甚至沒有加害她的阿拉伯男孩,還有第一個把她趕出來的家庭。被迫無奈的選擇,如果是溫飽有依的正常生活,他們一定不會這樣。
她不在乎錢,只要能救那個女孩就好,她看不見他們怎麼治療,但覺得有了錢就有救了,她父親也能吃上一頓飽飯。
回去的路上,一路昏睡著,風比中午還要涼,身上蓋了厚一些的東西,依然覺得冷。回到村裡,被抬下車到了別人的房子裡。沒有羊圈的腥臊,進門聽見幾個孩子熟悉的聲音圍在身邊說話,Suha用小手摸她的臉,叫著她的名字,Zusa,Zusa……儘管不好受,但又覺得開心,Suha就像自己的小妹妹,小女兒。勉強張開嘴,叫了兩聲Suha,她的小手停在她臉頰邊,沾到了暖暖的淚水。
吃了些東西,沒幾口就感覺咽不下去。被大家抬到避風的裡屋,幾個女眷都在,安頓她躺好休息。
這個夜很長很難熬,從來沒覺得這麼難受過,即使胸口骨折的時候也要好過些,至少能睡過去,不用知道發生了什麼。
而現在卻醒著,一分一秒都有感覺,想睡,又害怕。眼前有一點殘存的光,是地鋪旁邊的火堆,手指張開,碰到發燙的石頭,感知只有這麼多,身體像被抽空一樣,躺著,醒著,四肢百骸裡都是倦累,覺得自己在飄,在海里或雲間,飄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回到他懷裡。
太想他,不舒服的時候,除了他什麼也不管用,黑暗裡能看到他的樣子,黑亮的眼睛,舉手投足間,有寵愛,也有嚴厲。眼淚從陰暗的一側滑下去,被火堆烘烤的一邊,漸漸熱起來。
後半夜想喝水,說了幾次才有人動,過一會兒一條毛巾壓在額頭上,又說了一次,沒人懂,只能放棄,話很難完整,只能勉強接著休息。
睡了一會兒就會熱醒,然後又睡著,凍得渾身發抖。
怎麼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