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於普陀山千頃竹海中,他面對著雙手合十的觀世音,品一壺清酒,再無多話。
聽聞他是長生帝君的至交好友,如今想來,倒是一類。
阿祿很不期然地想起那夜廟中,蘭陵王亦是於佛門淨地,品一壺小酒,毫無忌諱。
眼下黑暗中,盤膝坐著的人一襲紅衣自成狐媚,微抬了抬下巴,一雙眼似醉非醉地斜睨著阿祿,道:“小阿祿,此趟下凡可還逍遙?”
阿祿鬱郁,道:“自是為了伴人渡劫,有何逍遙一說。”
南藤自桌上拿了茶壺,倒了杯茶淺喝了一口,道:“小阿祿,好歹你曾是個帝星,此番眾人皆瞞著你,我確是看不下去了。”
帝星?阿祿聽這兩個字腦中轟然一聲,沒了思緒。
這南藤是吃錯藥了?若說自己當真有什麼前身,那也不過是天上荷塘裡的一株草罷了,再珍貴那也是一株草,若是這都能做帝星的話,那四方帝星也忒不值錢了些……
她好不容易找回了幾縷魂,結結巴巴對南藤,道:“殿下,您這是酒醉了,還是煩悶了,非要拿司祿尋開心?這東勝神洲的帝星,不過四個罷了,哪裡還多出那麼一個?”
南藤託著下巴,長嘆了口氣。
阿祿因著他這一嘆,莫名抽了抽眉心。
半晌,他又是一聲長嘆,如煙如霧的眸中閃過幾許黯然,道:“當年天地初開,設下四方帝星,方才有四洲的平穩,如今三星獨立已有十萬年。十萬年,鬼界迦南氏大軍早已抵擋不住混沌妖魔的頻繁進犯,妖界因臨著妖魔一族的領地,也早已苦不堪言。”
阿祿頷首,雖不過成仙萬年,她卻也偶聽嫦娥提及此事。
不過,於她這等只司掌凡塵的仙姬,自是離得極遠……
南藤嘆了又嘆,終是起了身,袖卷幾許冷風,對阿祿,道:“隨我出去走走吧。”阿祿不明白他為何說到一半,忽出此言,只點了點頭,隨他出了門。
此時正是深夜,南藤招了個霧障將二人攏住,不知何時起腳,亦不知何時落腳。
阿祿雙眼蒙在迷霧中,只一路惴惴著。
直到……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司命見過鬼帝。”
答話的人聲色有些滄桑,道:“迦南司,你想必已收到了迦南氏的家書。迦南氏此戰極為慘烈,僅餘下半數家臣,迦南青楚於戰中失蹤,尚不知生死。”
司命停頓片刻,才鄭重道:“迦南司已知曉。”
此時,他再不自稱司命,而是迦南司。
原來……他不止是蘇合香,是司命星君,還是如今鬼界三大貴族之首的迦南氏族之人……迦南司,迦南司,不知為何這三個字就在心中盤旋反覆,似曾相識。
仿似曾有人說:“即便他捨棄鬼籍,卻仍是鬼界百萬年來最富盛名的將軍。當年剿滅婁間叛賊,他一人帶五千騎,一夜絞殺七萬婁間叛兵。那夜,背對百萬敵軍,他自袖手而立——那是迦南司才有的霸氣——”
……
那鬼帝接著道:“我自知當年你自棄鬼籍,是為了尋回那九生九死草,為太子還上相救一命的前債,如今太子已時日無多,但鬼界仍在,而且必須繼續下去。”
阿祿心跳的越發快,似還有人說過:“十萬年前你是蓬萊千里荷塘中的九生九死草,七千年後為聚滿三魂七魄而降生凡間歷經輪迴,每一日的喜怒哀樂,我都於司命殿持筆而記。”
……
司命斂聲,道:“臣知罪。”
鬼帝似有不忍,道“自天地混沌初開,鬼界初成時,迦南氏便已存在。你的家族英雄倍出,歷代忠君護國,名揚宇內,”他停了片刻,方才沉聲道,“迦南司,你雖已修成仙身,卻仍是迦南一族的王,仍是我鬼族的迦南王——”
這一句,如九天驚雷,終是撼醒了塵落的記憶……
只是當前塵往事湧來,卻是酸楚過身,腐心蝕骨……
“阿祿,我從與你相識起,便是逆命而行——”
原來,這所謂的逆命,是違背了三界輪迴,去全了兄弟的前債。
“阿祿,早在你我天界相識前,我便已心中有你。”
原來,十萬年前我不過是一株無情無性的仙草,你卻為了相柳捨棄鬼籍,上天來尋。
“只這一次,迦南司許你個有今日無明日的人,你可甘願?”
原來,那萬年的相守,這人世的執著不過是自己一心痴戀,相許的有今生無來世的迦南司……不過仍是鬼界那個馳騁千里沙場的迦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