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的應了聲,“不必。”轉身又待離開,走過十來步,卻聽身後有人道,“老何啊,你訊息不靈啊,京城那榜子早被人揭了,據說請的是白骨堂的有罪僧,道行厲害,千兩銀子早就發了善款了。”
“什麼時候的事?快給我說說。”老何正是閒得發慌,樂得扯著路人聊天。
“也就前兩天,我去了趟城裡,正看到有罪僧在發善款,我也去領了兩個錢。”路人笑嘻嘻的,“不過白骨堂的有罪僧真是古怪,不剃頭髮,眉心還有個紅點,長得像女人一樣。”
陸孤光猛然回頭,老何眼前一花,她已一把抓住那路人,冷冷的問道,“那‘有罪僧’在什麼地方?”
“啊?”路人被她駭得魂飛魄散,嗆了口氣,“咳……咳咳……什麼……你是誰……”
“那捉鬼的和尚,眉心有個紅點的和尚,在什麼地方?”她一字一字的問。
“白……白骨堂啊……”
“白骨堂在哪裡?”
路人詫異的看著她,“白骨堂就是白骨堂……那是監禁所有犯戒佛僧的地方,有道行的高僧犯了戒,就會被拘禁到白骨堂思過和苦行,包括做一些降妖除魔的善舉。”
“在哪裡?”她眼波流轉,霎時間便從那冷冰冰的雪人變作活人一般。
“在戒山,在戒山……”路人被她五指掐得臉色發青,連忙道,“戒山,白骨堂。”
陸孤光鬆開手指,老何和那路人同時看見眼前的黑衣女子背後霍的一聲張開一雙羽翼般的雙翅,雙翼一陣,她凌空而起,往東飛去。
“仙……仙……仙仙姑……”老何目瞪口呆,“原來是個鳥精啊!”
陸孤光毫不在乎在人前露出雙翼,她只想去瞧瞧那位眉心有一點紅點的和尚,那有罪僧究竟是什麼樣子?
沈旃檀沒有回來,她捍衛了那沒有人住的空屋二十年,終是一把火將它燒成了灰,她終是明白他已經死了,卻不知不覺仍是等著,因為無事可做。她離這人世這麼近又這麼遠,她無法對誰笑對誰哭,只能一遍遍的想著……過去的恨……過去曾有人愛惜她……過去她也曾成過親,也曾許過諾,也曾恨過人。
她等不到沈旃檀死而復生,他說他在九泉之下等她,所以就不肯死而復生了嗎?她親手殺了他,他問她有沒有一點點……一點點愛他?她就親手殺了他——所以他傷心了,不願復活了?有時候她會這樣想,有時候她又很困惑……為什麼總會以為沈旃檀能死而復生?分明……人殺了便是殺了,她殺過那麼多人,從沒有一個人死而復生。
但她總是會想到是他不肯……是他不肯的。
他是不是……在這百年裡一直等著她去死?
他等著在九泉之下、地獄之中嘲笑她……等著看她承認其實她……也是有一點點愛他的……等著她承認他和“他”是一個人,“他”沒有那麼好,“他”看起來那麼好是因為缺陷全在他這裡了……
她不想承認。
不想承認在殺了那人多年以後,她愛上了……那寂寞成狂的人。
戒山。
戒山之上,只有遍地黃沙,百年前此地是旻山傾塌而形成的荒原,之後有妖塔自地下而出,八十二年前有高人在此地施展異術,攝飛來峰一座,鎮在妖塔之上,那飛來之峰高達數十丈,高峰上下徒有沙礫,寸草不生。又過三十六年,有高僧在此地建“白骨堂”,收戒一切罪僧,至今已有數十年之久了。
白骨堂現有有罪僧一百六十八人,都是修為不淺,誤入歧途而有悔改之心的高僧,多數年紀已大。
戒山十分貧瘠,無法栽種蔬果,白骨堂裡生活十分清苦,眾僧一日只得一餐,平日打坐修行卻是尋常寺院的三倍之多。白骨堂不設枷鎖,不願守戒當可還俗離去,但建成至今,還俗離去的有罪僧不過三人之數。
這是佛宗聖地,即使有罪,卻最是肅然。
一個黑點自遠處飄然而來,在戒山山腳落下,陸孤光收起雙翼,自山腳下的石梯緩緩上山。
眉心生有紅點的和尚……她有些恍惚,身上有硃砂痣之人多了,她究竟是來……做什麼的呢?
沈旃檀……不能死而復生。
他會轉世麼?
會麼?
她不曾想過他會轉世,尋常的死魂……不成妖成鬼,執念不深的死魂會轉世,但沈旃檀的魂——怎能不成妖成鬼呢?
他怎麼可能淪為一個普通的死魂,進而轉世投胎,將他過往的一切全然抹去,重新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