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急。”方克梅走了過來,溫柔的望著他。“只是老故事而已。”“什麼老故事?”他的額上冒著汗,太熱了。他覺得背脊上的襯衫都溼透了。“一個男孩子。”方克梅細聲說:“他們在萬里認得的,不過才認識十幾天而已。袁嘉珮給他取了個外號,叫他娃娃。因為那男孩很愛笑,很愛鬧,一張娃娃臉。袁嘉珮欣賞他的灑脫,說他亂幽默的。你知道袁嘉珮,只要誰有那麼一丁點跟她類似的地方,她就會一下子迷糊起來,把對方欣賞得半死!她就是這樣的!”他握著瓶啤酒,頓時雙腿都軟了,踉蹌著衝出那間燠熱無比的小屋,他跌坐在屋前的臺階上。一個人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半晌,他覺得有隻溫柔的小手搭在他肩上,他回頭看,是丁香。她送上來一支點燃了的煙,一直把煙塞進他嘴裡,她低頭看著他說:“徐業偉要我告訴你,你一定會贏!”
他瞪著丁香,一時間,不太懂得她的意思。匆匆,太匆匆12/30
“看過奪標沒有?”丁香笑著,甜甜的,柔柔的,細膩而女性的、早熟的女孩。“徐業偉說,人家起跑已經比你慢了一步了,除非你放棄,要不然,跑下去呀!還沒到終點線呢!”
他凝視丁香,再回頭望向屋內,徐業偉咧著張大嘴對他笑,瘋狂的拍著他的手鼓;砰砰,砰砰砰!
10
“鴕鴕,讓我告訴你一個我小時候的故事。”韓青說,靜靜的坐在海邊的一塊岩石上。“看海”原是鴕鴕在情緒不穩定時的習慣,不知何時,這習慣也傳染給韓青了。兩個人如果太接近,不止習慣會變得相同,有時連相貌都會變得有幾分相似的。鴕鴕坐在他身邊,被動的把下巴放在膝上。她不說話,也不動,只是凝視著那遙遠的、無邊無際的海。夏天的海好藍好藍,天也好藍好藍,那一望無際的藍,似乎伸到了無窮盡的宇宙的邊緣。平時,她愛鬧愛笑愛哭,在海邊,她總是最“情緒化”的時候。而今天,她很安靜,從他的匆匆北返,從他約她出來“看海”,她知道,什麼事都瞞不住他,而她,也並不想隱瞞任何事。方克梅說過一句話,你可以交無數的男朋友,但是你只能嫁一個。她不想告訴韓青,她才只有二十歲,她還不想安定下來,她也不敢相信自己會安定下來。
“鴕鴕,”他繼續說,眼光根本不看她,只是看著海,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的吐出來。“我很少跟你談我的家庭,我的過去,只因為你不太想聽,你總說,你要的是現在的我,不是過去的我。但是,鴕鴕,每一個現在的我都是由過去堆積起來的,不但我是,你也是的。”
她用手指繞著一綹頭髮,繞了又鬆開,鬆開又繞起來,她只是反覆的做這動作。“讓我講我小時的故事給你聽吧。我小時候家裡好窮好窮,現在我們家雖然開了個小商店,那時候我們連商店都沒有。我父親去給人家採檳榔,你不知道採檳榔是多麼苦,多麼沒前途的工作。我父親並不是個天生採檳榔的人,他也有野心,也有抱負。但是,他的命運一直不好,做什麼都不成功。他的人是很好的,對子女,對家庭,他也肯負責任,但,當他情緒不好的時候,他會拚命喝酒,然後在爛醉中狂歌當哭。“那年,我生病了,大概只有四、五歲吧,我病得非常重,幾乎快死了。全家瘋狂的籌了錢給我看醫生,給我治病,我爸爸負債累累,只為了想救我這條小命。那麼多年以前,醫生開出來的藥,居然要九塊錢一粒,我一天要吃十幾粒,你可以想像每天要花多少錢了。那些藥像珍珠一樣名貴的捧到我面前來,而我實在太小了,我吃藥吃怕了,於是,有一天,我把藥全吐出來,吐到陰溝裡去了。
“你不知道,那時我父親快要氣瘋了,他喝掉了兩瓶米酒,把自己灌醉了,然後他把我從床上拎起來,摔在地下,用那穿了厚木屐的腳踢我,他不斷的踢我,哭罵著說,如果把全家拖垮了大家死,不如踢死我算了。當時,他那麼瘋狂,我瘦瘦小小的母親根本阻止不了他,全家嚇得都哭了,而我,也幾乎快被他踢死了。“就在這時候,住在我們家對面的一個老婆婆趕來了,她拚了命把我從父親的拳打腳踢下救了出來,把我抱到她家裡去了。說也奇怪,大概因為我出了一身汗,大概因為哭喊使我有了發洩,我的病居然就這樣好了。從此,這個老婆婆就常對我說,我的命是她救下來的。
“那個老婆婆,她一生沒念過書,只是個鄉下普普通通的老人。後來,她那兒卻成為我生命中的避風港。每當我病了,每當我受到挫折,每當我意志消沉的時候,父母不能瞭解我,老婆婆卻能夠。有一次,我考壞了,被當掉一年,這對我是很重的打擊,那年我已經十五、六歲了,我很傷心,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