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驚懼的低呼。“不要去!韓青,不要去上班,守著我!看著我!”他悲哀的笑了笑。“我不能守著你,看著你一輩子,是不是?你也不是我的囚犯,是不是?鴕鴕,一切都看你自己。你可以選擇他,我會心痛,不會責備你;你可以選擇我,我會狂歡,給你幸福!”
她用溼潤的眸子看他。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他立刻搖搖頭,阻止她說話。“別說什麼!”他說:“我這幾句話並不是要你馬上選擇,那太不公平了,該給你一些時間,也給他一些時間!”他又掉頭去看海面了。“瞧!有隻海鷗!”他忽然說。
她看過去,真的有隻海鷗,正低低的掠海而過。他極目遠眺,專注的望著那隻海鷗,深思的說:
“原來海鷗飛起來也有起有伏的。原來海浪也有波峰波谷的。所以,山有稜角,地有高低……原來,世界就是這樣造成的!”他轉眼看她,靜靜的微笑起來。“我不氣餒,鴕鴕,我永不氣餒。在我的感情生命裡,我不過剛好是處於低處而已。當我再飛上去的時候,我一定帶著你一起飛!”
她睜大眼睛瞅著他,被催眠般怔住了。
11
整個暑假,韓青幾乎是賣命般的工作著,從早到晚,加班又加班,連星期天,他都在塑膠工廠中度過。他的工作十分枯燥,卻十分緊張。他負責把聖誕樹的枝幹——一根根鐵絲浸入高達七百度的塑膠溶液的模子中,而要在準確的二十秒時間內再抽出來,然後再送入新的。機器不停的動,他就不停的做這份既不詩意,更不文學的工作。每當他在做的時候,他就會不自覺的想起卓別林演的默片——摩登時代。那卓別林一直用鉗子轉螺絲釘,轉螺絲釘,最後把女人身上的鈕釦也當成螺絲釘用鉗子轉了下去。塑膠聖誕樹,科學的產物。當它在許多家庭裡,被掛上成串閃亮的燈泡,無數彩色的綵球,和各種繽紛耀眼的飾物時,有幾人想到它的背後,有多少人的血汗!這段時間,他忙得簡直沒有時間和鴕鴕見面了,通電話都成了奢侈。他真正想給她一段“自由”的時間,去接觸更多的人群,而在芸芸眾生中,讓她來做一個最正確的選擇。但,雖然見面的時間很少,他的日記中卻塗滿了她的名字。鴕鴕!思想裡充滿了她的名字,鴕鴕!午夜夢迴,他會擁著一窗孤寂,對著窗外的星空,一而再、再而三的輕聲呼喚:“鴕鴕!鴕鴕!鴕鴕……”
暑假過完,繳完學費,他積蓄了一萬五千元。要帶鴕鴕去看醫生,她堅決拒絕了,一疊連聲的說她很好。雖然,她看起來又瘦了些,又嬌弱了一些,她只是說:
“是夏天的關係,每個夏天我都會瘦!”
僅僅是夏天的關係嗎?還是感情的困擾呢?那個“娃娃”如何了?不敢問,不能問,不想問,不要問。等待吧,麻雀低飛過後,總會高飛的。
然後,有一天,她打電話給他,聲音是哭泣著的:
“告訴你一件事,韓青。”她啜泣著說:“太師母昨天晚上去了。”“哦!”他一驚,想起躺在床上那副枯瘦的骨骼,那乾癟的嘴,那咿唔的聲音。死亡是在意料之中的,卻仍然帶來了陣忍不住的悽然,尤其聽到鴕鴕的哭聲時。自從那次陪鴕鴕去趙培家之後,他們也經常去趙家了,每次師母都煮餃子給他們吃,並用羨慕的眼光看他們,然後就陷入逝水年華的哀悼中去了。而鴕鴕呢,卻每次都要在太師母床前坐上老半天的。“噢,鴕鴕,”他喊:“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我要趕去趙家,”她含淚說:“看看有什麼可幫忙的地方!我還想……見她老人家一面。”
“我來接你,陪你一起去!”
於是,他們趕到了趙家。
趙家已經有很多人了,親友、學生、治喪委員會……小小的日式屋子,已擠滿了人。韓青和鴕鴕一去,就知道沒什麼忙可幫了。師母還好,坐在賓客群中招呼著,大概早就有心理準備,看起來並不怎麼悲傷。趙培的頭髮似乎更白了,眼神更莊重了。看到鴕鴕,他的眼圈紅了,拉住鴕鴕的手,他很瞭解的、很知己的說了句:
“孩子,別哭。她已經走完了她這一生的路!”
鴕鴕差一點“哇”的一聲哭出來,眼淚就那樣撲簌簌的滾落下來了。她走進去,一直走到靈前,她垂下頭來,在那老人面前,低語了一句:“再見!奶奶!”趙培的眼裡全是淚水了,韓青的眼裡也全是淚水了。
從趙家出來,他們回到韓青的小屋裡。鴕鴕說:
“韓青,我好想好想大哭一場!”
“哭吧!鴕鴕!”他張開手臂。“你就在我懷裡好好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