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暴怒起來,失去理智般用力推他,“你滾!滾出去!誰要你來的?你憑什麼來這裡?來人啊,把這個人趕出去,他不是我家屬!叫他走!”她一邊喊著,一邊再次失聲痛哭起來。
醫生與助產士即刻趕到,又是一陣嚴厲斥責。她們將蘇揚按倒在床上,又埋怨李昂怎麼連一個產婦也照顧不好。醫生讓蘇揚切勿再動,下面已經見紅,羊水幾近流光,再如此下去,孩子真要保不住了。
就在此時,一陣腹痛讓蘇揚失聲尖叫。宮縮突然就開始了。助產士立刻把手放到蘇揚的肚子上,開始計算時間。“不能哭!不要再哭了!”助產士大聲喊著。
宮縮來得突然,一陣一陣越發緊密。蘇揚知道生孩子會很痛,只是沒料到會痛得這樣劇烈。她難以忍受,只有哭叫。助產士一邊喊著讓她不要哭,一邊掀開被子,檢查情況。床單上鮮血淋漓,她的下面毫無遮掩。李昂轉身欲迴避,助產士叫住他:“家屬不要走,快幫忙按住她!讓她不要哭,不要叫,這樣檢查不了!”助產士滿手鮮血,又大聲喊護工來幫忙。
此刻,蘇揚感到自己被徹底打敗。疼痛已讓她難以忍受,意志幾近崩潰,而比這疼痛更要她命的,是尊嚴的盡失。她已無任何反抗的力氣,只能如此裸露自己,並屈服,在這個曾經恨過,或許依然在恨的男人面前,毫無遮掩。
孩子,是她的秘密果實。她與那個人,曾秘密地歡愛,愛到不知該怎樣才好,她便留下他的孩子。這本是屬於她自己的,神聖的、美好的、隱秘的儀式,如今卻化作這般血淋淋的痛苦和醜陋、掙扎和扭曲,裸露在另一個男人面前,充滿血汙和骯髒。這罪惡與背叛的公然展露,讓她沒有任何尊嚴。
儘管他始終在安慰她,幫助她,試圖給她力量,可他雙手迎接的,是他敵人的孩子。她本能地感到恥辱。
所有這些都足以折磨她至死。而此刻,失去母親的痛楚還在啃噬她的心,腹中孩子亦生死未卜。而她的愛人、她孩子的父親,又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他知不知道這一刻她的痛?他知不知道這一刻她有多害怕?如果他能夠在這裡……如果他能夠在……
恐懼使得她每一下呼吸都變為戰慄,一陣陣的劇烈疼痛簡直要撕碎她,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摺磨隨時會擊垮她。痛得最為劇烈的時刻,她只求一死。
為何這麼難?她犯下何等罪行,要忍受這一切非人的苦痛來償還?
她持續大聲哭喊,扭動掙扎。助產士不停地指導、訓斥,讓她不要這樣哭。
疼痛已經持續數小時。
醫生趕來時,她已哭喊得幾乎斷氣。
“快給她推安定。”醫生果斷下令。
一針鎮靜劑推入,蘇揚瞬間就安靜了,陷入沉睡。
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終於不再痛了,一切都靜了下來。白茫茫的天地間,她只看見他。她已經想不起他的名字,但她認得他。他是她愛的人,他是她孩子的父親。
她問他:“這一切是為什麼?為什麼要我受這般苦難?你為何眼看我受苦,棄我不顧?”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他的眼神溫柔而安靜,嘴角掛著笑意,彷彿在說,你知道答案的,你知道為什麼。
她朝他走過去,伸出手,卻始終無法觸及他。她說:“你看到我們的孩子了嗎?他那麼小,那麼那麼小,我真擔心他活不了。我害怕……”她說著哭泣起來。
她感到一雙手捧住了她的臉頰,拭去了她的淚,卻不是他的手。他依然站在那個位置,遠遠的,一動不動。她困惑起來,問:“你到底在哪裡?回答我!快回答我!”
他消失了。
疼痛回到她身上。她害怕極了,低下頭,只見下面血如泉湧。
蘇揚在陣陣劇痛中轉醒。迷糊間,她聽到醫生對助產士吩咐,注射催產素。宮縮再次強烈起來,一陣比一陣緊密。她痛得抓緊床單,幾乎要把床單撕裂。李昂在一旁,握緊她的手。可即便在痛得快失去意識的時候,她也拒絕他的安慰。她不願在他面前流露自己的軟弱。
她不是妻子,也不再是女兒,她正在成為一個母親。她要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迅速練就一個母親所需要的強大。
她咬緊牙關,一步步跟隨疼痛的節奏,付出全部生命力量,讓孩子誕生。
何必再相見
第二天傍晚,孩子終於平安落地,是個女孩,不足四斤,即刻被放入暖箱。
蘇揚大汗淋漓,滿臉淚水,人已完全虛脫,送入病房後,很快睡著,片刻之後忽又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