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著實蹊蹺,晴初臉色變了變,欲反唇相譏,身邊的伍媽媽拉拉她。伍媽媽客氣的說,“老夫人愛惜小公子,少夫人豈不喜歡?只是小公子身子弱,好容易睡著了,這時候移動可就費事,不如明兒送去。”
執事媽媽一群人走了,晴初就開始埋怨伍媽媽,怎麼好將敏兒送去那老太婆那裡?那老太婆老得連糖和鹽都嘗不出味道,敏兒去了那邊,還不是由著她手下那群妖魔鬼怪來擺弄?
伍媽媽臉色沉重,半晌才說,“我恍惚聽著一件事,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接著壓低聲音對晴初講了幾句,晴初臉色立刻變了,我見她臉色由紅轉灰白,羞恥與惱恨一起在眼中迸射著,知道她已經怒到極點。
“她們不信我,大可讓元澤休了我,我帶著敏兒就是死在外頭也不會在這裡討一口飯!敏兒身子裡的血,管他姓王姓李,也不會容她們動一滴!”她嘩的回身進了內室,立刻將門關上,連我也一起關在外面。
我問伍媽媽,她卻緘了口,只說內府那邊嫌少夫人太年輕。我知道一定有個極恥辱的傳言,使晴初如此痛恨。但一直到第二天公子出現在霽月樓,我才知道那傳言有多麼離奇可笑,內府那邊仍是謠言不斷,傳敏兒非公子親生。這回將小公子帶去內府,是安排了道士做法,再來一場滴血認親。
公子來看敏兒這日,大雪初霽,一點微薄的金光,稀薄的塗了一層。
即使隔著黑裘斗篷,也能看出他形銷骨立,他輕飄飄在院子裡站了片刻,彷彿隨時都能被風吹走。伍媽媽跟他說著晴初和敏兒的情況,他聽著邊微微頷首,邊交代幾句,話語簡潔一如昔日,語氣不容置疑。他說一句,小么兒便在旁重複一遍,立刻便有人去飛速辦理。伍媽媽念著佛去安排飯食了,公子這才回過身,我們的眼睛對上了。
如黑色礦流般的吸引,我身不由己向他走去,他目光明明平靜,對我卻如暗藏漩渦,深邃無比。
“麝奴,你好麼?”
我只有點頭,只要見他這樣神情語氣,我總是亂了方針。
他嘴角一牽動,似乎是笑了一笑,往我肩上一拍,便往樓上走。門簾一掀,晴初自己出來了,她懷中抱著敏兒。
公子停在上了一半的樓梯上,晴初橫在樓梯最上一級,神情頗是冷漠,明顯是個擋駕的姿勢。公子望著她,神色甚是奇異,然後說,我看看敏兒,我帶了大夫來。
“你少碰他!”晴初大聲說,她一開口,才看出她渾身都是激怒,青色血管再透明的薄皮下凸起,如紙包著的火,即刻就要燃燒。
“你想把敏兒帶走,去交給那幫做巫法的?門都沒有!”
公子被她震住了,“你且歇歇,”他柔聲說,“我沒有那樣的意思!”
“你就是!”晴初咄咄逼人寸步不讓,我忽然想起我媽媽,身體一向羸弱的她唯一一次的發飆,是我小時候與男生打架,媽媽一把上去揪了人家領子,母獅子一樣的怒吼。
“敏兒是我生的,他從此只跟著我,跟你王家半點關係也沒有。你在外頭做什麼事我不管,就是別想夥著你那老孃老奶奶耍花招奪走敏兒!”
公子進退兩難,看看我,我朝外努努嘴,晴初已閃身進了屋,將門啪的關上。公子抿抿嘴唇,下樓向外走去。我心中一抽,來不及多想,便追了出去。
公子獨自走著,不知何時他身邊的人都不見,他步子不快,也像在等我,我便還像往常,跟著他的腳步走,看著他驕傲的,沉重的背影。
我們踏著殘雪,默默的走了一陣。化雪的這天,奇冷,我能看見他口中撥出的白氣,我也呼一口,看著那白霧慢慢散了。不知何處,一陣徹骨寒香襲來,稍稍呼吸,便直沁心底。隨之看去,牆角有一株臘梅,細條枯枝上綴了一粒一粒黃色花苞,在雪泥中,呈現出剪裁般的凝立效果。
公子肩膀微微一聳,我立刻跟著停下腳。從來我和他,不用多語便有這種默契。哪怕在各懷心事,物是人非的此刻,依然保留了這種本能。
公子伸手撫觸那些小花苞,深呼吸了幾口。
“白梅若雪砌玉階,紅梅若胭脂融冰,但我卻獨愛臘梅。這一株梅,是小時候,叔叔帶我一起種下的。”
原來這一株梅卻是舊相識,他眉目間現出深思和思念。
“你東坡大哥好不?”
我說東坡大哥還在密州苦熬,密州那地方本來艱苦,他又是個閒不住的,所以回回來信都滿是義憤。
公子一笑,“他在外又寫了兩篇佳文,先斬《小畜》,後斬《大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