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竟與子由來了。”崔泌在外從來都是親切近人,禮儀周到,立即攜著崔泳過來見禮,“上元夜一別,今日又得見,子竟越發風度翩然了。想是新婚不久,仍喜氣環身的緣故?”這兩句話堪稱滴水不漏,他人聽了,也難免會覺得兩人之間交情甚深。
崔淵倒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落他的顏面,以免作為主人家的崔渲面子上不好看,於是便道:“澄瀾的氣色也好了不少。來的時候我便想著,許是能在世祖母壽宴上見著你們兄弟倆。”婚宴上安平房嫡支只送了禮物,倒是識相地沒給他添堵,如今卻是免不了相見了——只是,今日心裡鬱結難解的,定然不會是他了。
“說來咱們雖是族兄弟,一年之中卻難得見幾次面。”崔渲接道,“澄瀾且不提,我們同朝為官總有見著的時候,子竟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是出門在外遊歷,便是不知在哪個角落裡揮毫撒墨。”他年近而立,早便已經進士入第,因性格剛正的緣故,頗得聖人欣賞,破格提拔為正八品的監察御史。若是不提門蔭出仕的崔澄、崔澹,他便是博陵崔氏一門官階最高、最為出眾的子侄一輩了。
崔淵聽了,笑著朝諸位族兄弟們拱了拱手:“伯染都這麼說了,確實是我的不是。”他斟了幾杯酒,接連豪爽地一口飲盡:“以前不常在京中,與大家都疏遠了,這幾杯酒便算是賠罪罷。往後各位若有什麼事,便徑直去勝業坊尋我就是。”
“尋你要一幅畫,可使得?”崔泌含笑道。
崔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當然使得,卻不知澄瀾中意何種山水?”
“子竟可折煞我了。只要是你畫的,我都覺得再好不過,哪裡還有挑剔的餘地?”崔泌回道,攬住身邊的弟弟崔泳:“二郎臉皮薄,怕是不敢出口。我便越俎代庖,替二郎也要一幅罷。”
不待崔淵答應,崔渲卻笑道:“子竟之畫萬金難得,澄瀾你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別仗著他喝了酒,便哄他說出什麼醉話。”說罷,他卻自己笑吟吟地湊到崔淵跟前道:“子竟,我也不要什麼畫,只需你收我家兒郎為徒便可。”
崔淵不由得拍案大笑,斜睨著他道:“你家兒郎今天不過百日,想拜師也太早了罷!你當真是那個剛正傲骨的伯染麼?莫不是誰與伯染長得像,冒充他的罷?!不然,你倒是說說,你與澄瀾相比,到底是哪個臉皮更厚一些?”
崔渲半是頑笑半是認真地回道:“都是子竟你這先生實在是太難得的緣故。若不趁著你心情好的時候,將師徒名分定下來,我擔心遲幾年他便拜不上師了。”
崔淵略作思索,便道:“將你家兒郎抱來與我瞧瞧。若是看著有緣,收了這徒弟又何妨?”
周圍的諸族兄弟聽了,皆贊他性情豪爽,紛紛舉杯要與他同飲。崔淵來者不拒,與他們推杯換盞起來。不知不覺間,眾人圍繞的中心便成了他,而非剛開始的崔泌、崔泳兄弟。
崔泌注視著人群中心的他,斟了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酒,垂目飲下。年少的崔泳卻似並未察覺兄長複雜難言的心緒,讚道:“阿兄,子竟兄果然便如傳聞中那般隨性自若,真真魏晉名士風範。倘若我輩能如他那般瀟灑,不知該有多愜意!”
崔泌瞧了他一眼,道:“他性情本便如此狂恣,不過隨性而為罷了。你本性並非如此,若勉強效仿,反倒是東施效顰了。”
崔泳聽了,怔了怔,嘆道:“阿兄說得是。”雖是如此,但少年郎眼中仍然滿是豔羨。天下間,誰不想活得隨性自在呢?又有多少人能活得這般隨性自在,不為外事外物所擾呢?
兩人都並未注意到隔著一兩張食案坐著的崔滔與崔沛。崔滔低低地嗤笑一聲,飲盡了杯中酒。身為紈絝子弟,他與這群族兄弟向來沒有任何共同語言,也沒什麼相交之人。不過,如此倒也正好,讓他能不動聲色地觀察崔泌、崔泳這對兄弟一番。崔沛坐在他身側,敏感地注意到他的視線,也隨之看了過去。他與崔泳年紀相近,一個詩賦才名遠揚,一個卻仍舊寂寂無名,但心中的志向卻仍毫不動搖。
此時,內堂中也迎來了不少交好的親戚眷屬。因盧太縣君輩分高,來的都是些中年貴婦,均口稱世母、叔母、姨母、姑母之類,帶著後輩們款款拜下。她們都是與大房走動得很勤快的親戚,與其他房支卻沒什麼來往,於是又趕緊見過真定長公主與鄭夫人,報上了夫家及自己的名姓。王玫不著痕跡地觀察著,覺得她們都很面生,也便不再勉強自己記下。
隨後,女眷們便從內堂轉移到了園子裡。園子中早就以重重行障圍出了一塊偌大的草坪,眾人都依次就坐。食案上如流水般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