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望了一眼她的背影,轉身回了存心殿。她一回去就叫來了元霜跟谷雪兩個丫頭,詳詢了丫頭冬雲的事。之前她聽兩人說起冬雲的可疑,回寢殿後仔細點了點東西,沒發現少什麼,也沒發覺什麼異常,便也覺得兩個丫頭多心了,這事也跟著拋諸腦後。昨晚發現人偶之後,她又一下子想起了這事。
她聽完元霜與谷雪的描述,將冬雲叫來問話。但冬雲哆哆嗦嗦只說她什麼也沒做。楚明昭面色一沉,揮手命人將冬雲拖出去打,打到肯說為止。冬雲這才觳觫著道出了實情。
楚明昭聽罷嗤笑一聲,那人偶果然是薛含玉暗使人放的,只是冬雲沒辦成,她後來一定是又尋了個丫頭幫她做事。所以薛含玉方才真是唱作俱佳。
那人偶藏得其實很隱蔽,壓在褥子的最下面一層,而且上頭還有枕頭墊著,尋常是發現不了的。若非昨晚的巧合,這人偶恐怕要一直待在他們的枕下。也虧得眼下是秋天,否則等再冷一些,褥子鋪得更厚時,哪怕拿開枕頭也發現不了了。
這種事必須交給負責鋪床疊被的丫頭去做,否則整理被褥時必定要被發現的。楚明昭沉容道:“把另一個丫頭夏蓉叫來。”
天色黑下來後,夜風裡的寒氣便越加尖銳。
裴語跪在祖宗神龕前,望著眼前一排牌位跟燈檠,身子發僵得更厲害。
供案上忽明忽暗的長明燈的光線極其晻暗,被不知從哪裡透進來的陰風吹得搖曳不住,投映出一道道詭譎飄忽的光影,顯得格外陰森。
裴語在這裡跪了一天一夜,雙膝已然沒了知覺,卻因為背後有丫頭盯著,不敢坐下來休息。
正此時,忽聞外頭的守衛紛紛口呼“世子”,她心頭一震,驚喜轉身:“二哥,我可以起來了是吧?”
裴璣揮退眾人,示意她可以坐到蒲團上歇息一下。
裴語如蒙大赦,激動得眼圈泛紅。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坐過了,如今幾乎是身子一偏就直接跌坐在了蒲團上面。
“我是來告訴你,你今晚可以回府了。”
裴語長長鬆了口氣,幾乎喜極而泣,正要申謝,便聽裴璣繼續道:“但是明天你還要接著跪。往後的七日內,你每日辰時來這裡跪著,酉時回府。我照樣派人看管,你休要偷懶。”
裴語臉上的笑一僵,一口氣憋在喉嚨眼裡,忽然有些惱了:“你已經罰我跪了一天一夜了,難道還不夠麼?難道非要廢了我的腿你才敢甘休麼?你口口聲聲說我勾結外人,可你為了替你媳婦出氣就這樣苛罰你妹妹,你這樣難道就是對的麼?!”
裴璣神色冷淡地望著她,等她說罷才道:“你說再多也還是要領罰。我明日會使人準時接你來宗廟。”言訖,轉身便要走。
裴語攥著手,眼淚一下子冒了上來,衝著他的背影嘶聲大喊道:“我要是有個好歹,父王回來定不會饒了你的!”母親跟她說裴璣再是如何憤怒也不可能把她怎樣的,她畢竟是父王的親女,將來唯一的公主。
裴璣哂笑一聲,回頭道:“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縱然你的腿真的跪廢了,父王也不會把我如何的。因為,在父王眼中,我的用處比你大得多。”
裴語一怔。
裴璣緩緩踱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神容平靜,一雙眼眸卻深淵一樣望不見底:“你還看不清楚麼?在這個家裡,價值決定地位。你知道父王為什麼總是偏袒我麼?因為我對他最有用。你的確是父王唯一的女兒,但那又如何呢?你對他的霸業幾乎毫無裨益。誠然,你是未來的公主,但做駙馬是無甚前程可言的,你去問問那些有心上進的子弟,有幾個樂意做駙馬的,所以你連聯姻的價值也微乎其微。亦且,你怎知你就會是父王唯一的女兒呢,父王將來或許還會有子女降生的。”
裴語抬頭對上他沉靜如水的目光,忽然往後一跌,只覺一股寒氣順著脊樑骨往上竄。他怎麼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從前從沒有人跟她說過這些,她只是被林氏教導著要跟郭氏母子打好關係。後來裴璣回來,她也還是隻當裴琰是兄長。她性子雖不至於驕縱,但因為是府中唯一的姑娘,總還是有些優越感的。眼下被裴璣這麼一說,她忽然覺得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來。
裴璣的話雖不中聽,但她細想想也知道都是實話。
“你們總說我不好相與,但你們哪個又真正將我當親人呢,”裴璣眼望供案上琉璃燈半明半暗的光影,語聲如雲煙一般飄渺,“我這人便是如此,你對我如何,我便對你如何。你方才說我苛罰妹妹,但你捫心自問,你幾時當我是兄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