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恆轉身的腳步微微一頓,低聲道:“無妨,在這裡等我。”
那聲音中的些許暖意,終究沒能讓臉上冰寒消融,看著那人大步離去的背影,楚子苓心中突然生出了些古怪的不適。也許這田府,跟自己想的並不大相同。
出了小院,田恆面上已經全然沒了表情,在那執事的帶領下,來到了大宅主院。一進廳堂,田恆就跪了下來,向著主座行了大禮:“父親。”
那兩字的聲音不大不小,頗有些生硬,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目中頓時顯出了複雜神色,看著伏在面前,那寬闊有甚往日的脊背,半晌才道:“汝怎捨得回來了?”
“聽聞齊魯要有大戰,自要回來,為家中效力。”田恆頭也沒抬,定定答道。
這答案,可不怎麼討喜。那男子冷哼一聲:“小子狂妄,就算有戰,定要用你嗎?”
這不善語氣,卻沒有激起田恆分毫怒意,他盯著眼前木質地板,一字一頓道:“此戰怕是難勝,只看父親想保住多少家兵。”
他的語氣總能輕易惹出怒火,然而座上人深吸了一口氣,卻未發作,只道:“那你肯聽吾這個家主之命了?”
田恆按在地上的手,迸出了青筋,又緩緩放鬆下來,並未作答,他只是一寸一寸俯首,再次行了稽首大禮。
☆、第90章 第九十章
田湣看著那終於肯向自己低頭的長子; 心中也說不出是何滋味。當年這小子拋下一切; 負劍而去,自己究竟是怒氣多些,還是鬆快多些,連他都難以辨明。
眼看此子越是出眾,他心頭不適就越多幾分,然而田氏立足齊國; 區區“工正”之位; 又如何安家立業?想要攀上高位,只有選賢任能; 如今嫡子年幼,田氏確實需要助力。
若此子非那燕奴所出,便好了……
想到這裡; 田湣的面色突然又沉了下來:“聽聞你帶了個巫者回來; 怎能安置在自己院中?速讓她搬出來; 遷往內院。”
聽到這話,一直謙恭俯首的田恆卻突然抬起了頭:“小子不吉; 有個巫者在身邊,總穩妥些。父親何必麻煩?”
那雙眼中; 似有冰寒,入骨入髓,田湣只覺胸中火氣又竄了上來; 然而“不吉”二字; 又讓他爆發不得。
沉默良久; 田湣冷哼一聲:“明日開始,先去坊中歷練,何時熟悉了,再操練車陣吧。”
田恆這次沒有反駁,再次行了個禮,退了出去。看著那乾淨利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禮儀身姿,田湣又覺胸中一陣發悶,深深吸了兩口氣,他才勉強緩了過來。無妨,自家嫡子也是個聰慧的,總有一日能繼承家業,使得田氏發展壯大。屆時給這孽子一塊封田,打發出去即可。
只是他言此戰難勝,究竟是真是假呢?
一家之主陷入了沉思,然而此刻,後宅卻已亂成一片,就見個美婦人急慌慌衝入了家祠邊的小院,一進屋就嗚嗚哭了起來:“阿姊!那賤婢的兒子竟然又回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對面青袍女子柳眉倒豎:“慌什麼!出遊四年,臨淄還有幾人能記得他?”
“可是萬一夫君愛其才華,予以重任呢?須無年方十二,還要幾年才能任事,這,這……”那婦人聲音哽咽,六神無主,顯然亂了分寸。
聽她這番抱怨,那女子早就不耐,冷哼一聲:“不過是燕奴之後,吾自有辦法!”
又訓斥了幾句,她揮袖把人趕了出去。一旁侍婢輕聲道:“據說君子帶回了大巫……”
那女子面色更寒:“巫會與他同住?定是託詞。況且,家祠還掌在吾手中!”
身為家主長姐,田府巫兒,這位主子的地位,可是比主母還要高上幾分。那侍婢立刻躬身,以示尊崇。
孟媯並沒看身邊人,蔻丹早就悄無聲息陷入掌中。沒料到,那小子竟然真的歸來了。四年音訊全無,她還以為人早就死在了外面,竟選了這關鍵時候回來攪局!當初母親讓侄女仲嬴嫁入田家,正是為了穩固阿弟身份,保住家業,誰料竟被那個燕奴趁虛而入,還生出了庶長。
田氏入齊之後,連續兩代都是庶長承嗣,她怎能容這賤奴的兒子,壞了田氏大計?!
胸中惡念翻騰,孟媯深深吸了口氣,吩咐道:“去探探,家主如何安置那小子。”
侍婢應聲而去,只過了片刻,就回轉房中,低聲道:“家主命他協理坊事。”
孟媯頓時鬆了口氣,看來阿弟並未忘了自己當日之言。只要暫時不領家兵,總有轉圜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