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道理而言,貴客當主人親迎; 在堂前石子鋪就的小路上; 三次作揖; 三次禮讓; 方才分賓主登階入室。然而楚子苓是個巫; 對於巫者,世俗禮節有何用處?
只看了一眼身後跟著的田恆; 楚子苓便邁開了腳步。
穿過幽深庭院; 漫長迴廊; 前方驟然亮了起來,燭火熊熊,焰光熠熠,整座庭院猶若白晝,四散著牛脂和蜂蠟燃燒的濃香,樂伎舞者侍立兩旁,庭院古雅,卿士華貴,便似一副濃墨重彩的飲宴圖卷。
然而當楚子苓邁入院中時,那幅畫驟然活了起來。所有人都離席起身,向著那遲來的貴客迎去。
站在最前的,自然是華元。當那女子邁步走出陰影時,他眉峰猛然一抽,露出了些不敢置信的神色。
那女子仍是一席巫袍,原本樸素的布料改為錦緞,繡著金、銀兩色暗紋,裙襬搖曳,似有蛇虺盤旋。一頭鴉發也照例披散,卻綴上了白羽金珠,還有一抹紅痕繪在額心,似詭譎巫紋之中生出了赤紅狹目。一串長長組佩隨著腳步玎玲作響,每一塊玉都是上等羊脂,卻仍比不過那巫紋、墨袍遮掩下的白皙肌膚。
在她身後,跟著個高大健碩的武士。一身素服,手按長劍,兩道劍眉斜挑入鬢,雖滿面虯髯,卻不顯粗笨,反而更添幾分凜冽豪氣。怕是宮中護衛,也多有不如。
這神態迥異的兩人,難得讓華元呆了一瞬,直到那武士橫眉望來,他才猛然回過神來,迎了上去:“司疫大駕光臨,實在讓吾喜不自勝。”
“右師相邀,焉能不至?”楚子苓的聲音,與她的舉止一般,平淡清冷。
然而此刻,華元豈會介意,哈哈一道,他拱手道:“大巫客氣,快請上座!”
他指向的,的確是上座,就在主位右手,近的幾乎連榻。殷人以右為尊,這個位置,正代表了主人的看重,以及她在今夜宴席上的尊崇地位。
楚子苓並未拒絕,邁步入席,田恆則同其他隨從一般,立在了廊下。只是他身材頎長,站在那群人裡,猶若虎入羊群。華元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心底一陣暗歎,方才請眾人入席。
飲宴的樂聲再次響起,華元按照禮節,介紹起了今日嘉賓。除了華氏的陪客外,還有公子勝,和魚氏、鱗氏兩位家主,規格可謂極高。而魚氏和鱗氏,正出自華元想拉攏的桓公一脈,而巧得很,他們兩家,也都有楚子苓診治過的病人。
慶功?還是用她來鞏固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政治同盟?
果不其然,介紹完後,華元便舉起了酒爵,高聲道:“今日之宴,當賀大巫盡驅瘟鬼,救了滿城小兒!”
下面諸人齊齊舉杯,魚氏家主魚石還欠身道:“若無大巫,吾家那小子也不會博個清名。當謝大巫才是。”
他說的謙遜,但是目中不免激賞神色,楚子苓也舉起了酒爵:“多虧右師、諸大夫相助,吾方能成此事。城中小兒,也當謝過諸位。”
這話捧得眾人皆是歡喜,這一場疫病背後,確實少不了眾人運作。如今大巫感恩,再好不過。
一杯酒便灌進了肚裡。雅樂又起,作為主人的華元,開始了例行敬酒。華元本就長袖善舞,如今遇到急於拉攏之人,更是使出手段,讓人賓至如歸。
三旬酒過,他突然放下了酒樽,長嘆一聲:“這些年吾在楚地,亦結識了不少卿士。其實累年交戰,便是強楚,也難免生出疲態。晉楚爭霸百餘載,牽涉不知多少君侯,多少士庶,吾國更是夾在其中,苦不堪言!”
說著,他抬起頭,環視眾人:“若有朝一日,吾若能立足,必連晉楚,彌兵會盟,還四野清平!”
政治同盟的基礎是什麼?除了恰當的利益分配外,還要有相同的政治理念。這場宴席,就是華元結盟的動員大會。然而這話聽在楚子苓耳中,卻有幾分難以置信。實在是華元此人好權好名,又頗有幾分狡詐,這樣偉大的和平理念,旁人能信嗎?
誰料聽他這麼說,一旁魚石放下了酒樽,慨然嘆道:“右師之仁之勇,不愧當年!只要想起那年都城被楚軍圍困之事,吾便心有餘悸。如今思來,也唯有兩強罷手,國中才有寧日。想來右師會帶大巫歸來,救這一城黎庶,也是早有此宏願吧?”
說著,他望向了楚子苓,滿目崇敬。也直到此時,楚子苓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樣的結盟會上。不是因為她救過這些卿士家的子嗣,而是因為她的存在,就是華元“無害”的證明!
若是一個大奸大惡之人,怎會引“靈鵲”歸宋?
這一刻,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