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病痛徹心扉,是聽不進旁人所言的。”楚子苓冷淡道,“況且右師讓我在此處拉攏魚氏了嗎?”
阿杏一噎,頓時閉上了嘴。右師沒有給她這樣的指使,還真不好冒然行事,只能問過再說。
見她不答,楚子苓也不多言,自顧回到屋中。如今對她而言,控制自己的情緒,才是首要大事。那人祭的一幕,就如烙鐵焊在了腦中。然而巫祝讓她參加大祭,是好心提攜,怎能在其後翻臉?
對他們所有人而言,幾個奴僕的性命,又算得了什麼?
然而在外人面前如何控制得當,當晚,她還是失眠了,大汗淋漓從榻上驚醒,枯坐到天明。
早上起來,阿杏低聲道:“右師吩咐,讓大巫先別輕舉妄動。”
魚氏自然要拉攏,但是不能從巫醫這裡開始。楚子苓漠然點了點頭,前往寢宮。
給宋公針灸完畢,又輪到了那個魚氏大夫。楚子苓診過脈後,依照昨天的方法在屋內施針。今日的皰疹下去了些,也不知是不是病人晝夜不能安眠,太過疲憊,竟然在針灸的過程中睡了過去。因而一套療程做完,楚子苓也沒叫他,自己走出了房門。
“大巫,吾父如何了?”那青年見她出來,趕忙問道。
“令尊睡過去了,還請少待。”楚子苓淡淡答道。
那青年臉色立刻露出喜色,俯身拜倒:“大巫神術,家父已有幾日未曾安寢了!”
皰疹造成的神經痛旁人是無法想象的,夜不安寢乃是常事。楚子苓欠了欠身,算是回禮。
誰料那青年又道:“敢問大巫可是每月都要出宮,給國人看診?”
這是覺得她的“神術”,不該放在國人身上嗎?楚子苓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誰想那青年眼睛一亮,讚道:“大巫仁也!”
沒想到他會如此說,楚子苓第一次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那男子並不很高,容貌也平平無奇,渾身上下都透著無害的溫和,似是發覺了她探究的目光,他笑道:“吾也是庶子出身,怕是再過兩代,也要成為庶人。就算出身如何顯貴,早晚也要有沒落的一日。因而大巫救國人,與救吾等無異。”
這是周代的世系法則,只有嫡長能繼承家業,諸侯的庶子們要降階分封,而這些卿士的庶子,又會淪為士人,待到士人沒落,他們的子孫就成了國人,乃至成為真正的庶人。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正是此意。
然而話是這麼說,列國的諸侯卿士也許會籠絡、利用這些國人達到自己的目的,卻並未把他們放在心上。更難想會有大夫之子,說出這樣的話來。
楚子苓看著那雙帶著讚賞的眼眸,半晌才道:“此乃君上之意,君子謬讚了。”
對方卻笑著搖了搖頭:“大巫和旁人不同,眼中未有貴賤之分。”
宋國是個重巫鬼的國家,巫者的身份何其尊貴。又有幾人會說出自己每日都要診治三人,還能出宮為國人診病?他之前只是聽聞此事,還未當真,然而當那大巫看到父親重病,二話不說前來診治時,那份赤忱之心,卻無法錯辨。這樣的品性,是何其讓人動容!
楚子苓的嘴唇動了動:“吾出巫山一脈,自當愛人若愛其身。”
《大醫精誠》是這個時代無法理解的東西,但是“兼愛”思想卻自先秦有之。當然,不論是儒是墨,還是道,如今應當都不存在。
那人雙眼一亮:“未曾想巫山一脈有此德行!愛人若愛其身,吾不如也!”
他的感嘆發自內心,崇敬亦溢於言表。楚子苓片刻說不出話來,在見慣了殘酷和階級,見慣了施捨和冷漠後,這一點點溫情,似是把小小火燭扔進了冰冷寒窯中,透出那麼一抹暖意。
“君子仁德,令尊必能康復。”良久,楚子苓才答道。
那青年面上露出喜色,再次躬身相謝。又等了小半時辰,才帶著睡醒的父親離開了宮室。
診完最後一人,楚子苓在屋中呆坐許久,突然道:“右師為何要拉攏魚氏?”
阿杏有些驚訝,但還是恭敬答道:“自是因魚氏品性極佳,可助右師持國。”
亦如那位青年一樣嗎?楚子苓沉默片刻,又問:“若右師無法執政呢?”
阿杏面上露出了哀傷神色:“若是如此,國將大亂。朝中又有誰能同右師一般,一心國事呢?”
華元是個一心國事之人?楚子苓聽過不少關於華元的故事,也跟他親身接觸過,那絕不是一個磊落君子。然而若無華元冒著生命危險,潛入楚軍大營,逼迫楚莊王立城下之盟,宋國能擺脫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