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中,說不出是自責多些,還是悔恨多些。
田恆眉峰微挑:“那你要儘快打定主意了。某看那宋大夫,不是個肯為人受過的君子。”
這幾日,他只見了華元幾面,但是憑那人往日所為,絕不是一諾千金,肯為旁人犧牲權柄的善人。帶巫苓離開楚國可能還無妨,但是讓他拼上右師的位置,包庇一個楚宮出來的逃犯,怕是不易。
華元是否可靠,楚子苓原本未曾想過,可聽到田恆這麼說,她卻意外的並不吃驚。沉默片刻,楚子苓突然道:“逃不出去嗎?”
能問出這話,說明她真的醒了。田恆微哂:“帶著你,不能。”
這裡的宋兵何止百人,還有獵犬戰車,帶個女子,如何能逃?況且一路穿過楚境,真逃了,說不定還會引來麻煩。王后之怒,哪會輕易平息?還需仰仗宋人羽翼。
這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若想活命,不比之前容易。楚子苓卻未因此生出驚恐,只是點了點頭,問道:“在你眼中,宋國如何?”
田恆笑了:“宋國,殷人之地也,風俗有異諸國。”
也不廢話,田恆詳細講起了宋國的歷史,這也是楚子苓第一次知曉,宋人原來是殷商後裔。開國國君微子啟竟然是商王帝乙的長子、商紂王帝辛的長兄,只因是庶長,不得繼位。
後周武王滅商,微子肉袒面縛,跪地請降。武王為示寬厚,賜他卿士之位,封在殷商舊都商丘,名“宋”,又特准其用天子禮樂奉商朝宗祀,與周為客。也正因此,宋國雖小,但是爵位並不低,乃是諸侯爵中最高一等,稱“公”。
周天子封公、侯、伯、子、男五等,其中姜太公輔佐滅商,一統天下,封齊國,乃二等“侯爵”;而武王之弟周公旦輔佐成王,平武庚之亂,封魯國,亦是“侯爵”;至於楚國,最初只封“子爵”,僭越之後方才稱王。
也正因此,宋國的地位尤為特殊,風俗也傾向商,而非周。國人倨傲古板,好占卜信鬼神,還有不少商人不適耕種,以販賣貨品為生。只是風不如鄭國,更為迂腐守舊,不知變通。
說完這些,田恆似想起了什麼,又問道:“宋公姓‘子’,你叫子苓,莫不是宋人之後?”
這也是他早就想問的了,若她真出自子姓,倒也能解釋她為何不懂禮儀,不會雅言,還有些不知變通。至於那一口胡言亂語的腔調,說不好宋國的巫女還說殷語呢。
楚子苓卻搖了搖頭:“我姓楚,名子苓,並非宋人。”
她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何來國別?
田恆有些訝然,卻未曾多問,只道:“巫苓這名,不能再用。身在宋國,也不便叫你子苓。”
楚子苓對於這些,已經談不上在乎了:“那就喚我楚女吧。既然宋人也重巫祝,我還是當個楚巫更好……”
這句話,讓田恆隱隱猜到了她的想法:“你還要給人治病?”
楚子苓眼底閃過苦痛,微微頷首:“不能跟以前一樣了,要想些法子才行……”
揹負著那些性命,她必須活下去,做些什麼,而非繼續隨波逐流。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華元下了馬車; 只覺渾身不適。一千多里跋涉; 不能坐安車; 只能坐這告喪的漆車; 著實讓人筋疲力盡。不過就算腰痠背痛; 他還是擺出一副端莊有禮的模樣; 強撐著走進了營帳,坐在柔軟的錦榻上,方才舒了口氣。好好歇上一晚; 明日便有精神了。
然而剛剛坐定,還未緩過勁兒; 就有喧譁聲從外面傳來。
皺了皺眉,華元不勝其煩的對身邊從人道:“去看看出了何事!”
這群人好歹也是跟自己前往楚國的親信,自從上次被車御羊斟害過之後; 華元對手下愈發寬厚,從不苛待。然而再怎麼籠絡,這也是歸國之旅,不出楚境,就不能掉以輕心。這群兵士怎能在此時聒噪喧譁?必須約束一下才行。
正想著要是有人打起來,該如何責罰; 就見那從人一臉尷尬; 跑了回來:“家主,那幾人是爭今日誰先診病; 才打起來的……”
“診病還有什麼先後?”華元不由大奇; 又覺不對; “等等,何人診病?”
“正是家主帶回的那個楚巫……”
從人話說了一半,華元面色已經變了,起身道:“那巫醫竟給人看診了?何時開始的?!”
她好大的膽子!連楚地都沒出,就開始展露術法,要是被王后的人探知該如何是好?!他可不想被個蠢婦連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