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二十里經過一個驛站,到達後換馬繼續前進,葉央就以這種最快的方式孤身前往雁冢關。日升月落,她連著跑了幾天都不敢閤眼,累極了便蜷縮在馬背上小憩片刻。
擔子太重且要做的事太多,她開始覺得躺下睡覺是種沒出息的墮落。似乎所有的淚水都在定城城破的那晚流乾了,現在支撐葉央活動的不是血肉,而是深深刻在骨子裡的復仇。
以血還血!
離開時風不風光不要緊,有沒有人送行不要緊,甚至親人對她痛不痛心也不要緊!葉央只想復仇,只想讓那些奪走她重要之人生命的傢伙付出血的代價!
那日在紫宸殿上,皇帝的神色讓葉央以為他會治自己的罪,或者勃然大怒訓斥她,可皇帝只是讓葉央出去殿外等候,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便有個太監傳她進去。
皇帝同意了。
沒有封銜,沒有聖旨,只是說將葉駿將軍留下的神策軍交到她手上,到西疆後聽從邱老將軍命令,守住雁冢關。
如果失敗……
“葉央,本朝並無女子掌軍的慣例,但有平陽長公主在前,朕願破例讓你一試。記住你比不了男子,若此戰失敗,世上再無神策軍!”
這就是她和皇帝達成的條件——若收不回雁冢關,神策軍就要收編進鎮邊軍裡,徹底交由邱老將軍指揮,再也不能獨立存在。那是建朝前葉氏祖先招募的嫡系軍隊,儘管天下將士俱直接聽命於天子,但神策軍至今以來都由姓葉的武將訓練指揮,人數雖少卻是最精銳的戰力。
勝利,則報得父兄之仇;失敗,則傾注祖輩心血的神策軍歸了別人,這就是能令皇帝讓步的條件。葉央從不後悔答應這個條件,事實上如果皇帝提出得勝歸來後她立刻揮劍自刎,她也心甘情願。
在紫宸殿內,皇帝究竟想到了什麼,才會答應葉央這個要求?或許商從謹知道,可她沒時間問了。
西疆那條路,畢竟不好走啊。
“去西疆的路,不好走。”同一時間,懷王府內,聶侍衛看著天色也感嘆一句,“殿下,怕是要下雨了。”
商從謹倚在窗前,出神地望著西邊沒應聲。
“您若不願葉大小姐去雁冢關,幹嘛不在她出城的時候去送送?屬下聽說連定國公府內也無人來送葉大小姐呢,她……”女人打仗這事兒,聶侍衛只聽說過平陽長公主一個,沒想到如今有了效仿者,不管結果如何這份氣魄都讓他肅然起敬,可惜殿下到今天都魂不守舍,沒法讓他全身心地敬佩葉大小姐。
“為什麼要送阿央呢?”商從謹回頭,淡淡的聲音飄過來,“是我……親手把她推上這條路的啊。”
他還沒忘記在紫宸殿對皇帝說了什麼,當葉央出去後,商從謹的字字句句幾乎到了逼迫的地步,末了發問:“父皇,是葉駿將軍用血肉鑄成雁冢關這些年的安定,您就當真不欠葉傢什麼嗎?天子一諾,您難道忘了許諾過葉央什麼?”
龍椅上的人是大祁天子,他當然不欠任何一個人的。可小兒子這句話卻如一把利劍刺進他心底,讓皇帝五指發力,握緊了扶手。
景州葉氏滿門忠烈,自建朝時就是天子最好的助手。葉駿年少時與他相識,兩人年紀相仿,雖是君臣,感情卻更勝兄弟。
然後皇帝做了什麼?
庫支窺伺大祁疆土已久,與其不死不休的一戰遲早會發生,可大祁的國力負擔不起長久的征戰,那年葉駿將軍回京述職,臨走時領到的命令不是守住邊疆,而是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雁冢關!
沒錯,是雁冢關。
皇帝心裡比誰都清楚,一旦開戰,傾盡國庫所有也勝不過兇惡的庫支人。前朝的領土沒有雁回長廊的部分,那是建朝前太…祖皇帝打下來的——打下來,卻守不住。為今之計,只有暫時放棄雁回長廊六城,消磨盡庫支的部分力量,將其攔在雁冢關外,待國力強盛時徹底清掃庫支,再一舉奪回!
他是天子,他考慮的應該更多,只有派出最善戰的將軍,才能完成他的期望。於是本該調回京城的葉駿將軍又去了西疆,用一縷忠魂換來了大祁近五年的安穩。
或者說,是一縷忠魂加上葉央才換來的。
大祁畢竟力不從心,幾乎靠天命才守住了雁冢關。其中起到至關存亡作用的,當然是葉央九歲那年拼死放的一把火!
這件事一直壓在皇帝的心底,深到幾乎忘記,如今被商從謹問起,立刻翻湧得無比清晰。如今西疆又亂,就由好兄弟的後人,替他繼續去守罷。
——真沒想到,完全繼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