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像是墨玉打磨一般,深邃而冷沉。他身上有殘留的酒氣,那雙眼睛裡卻不見醉意,清醒得很,也疏離得很。
二十歲的男人,身姿如墨竹般挺拔昂揚,眉目疏朗,風儀峻整,因手握精銳騎兵時常征戰,頗為威儀剛健。他站在半步之外,帶著薄繭的指腹搓了搓,神情冷峻沉靜,看向攸桐時,彷彿打量毫無干係的陌生人。
攸桐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已篤定,跟前這個男人絕非真心娶她!
甚至……不太待見她。
在京城時她便猜測,那“救命之恩”是傅家胡謅的,而今看來,果不其然。
想來也不算意外,拋開魏攸桐的滿身罵名不談,即便沒那些編造出來的謠言,哪個男人願意自己娶的妻子心裡裝著別的男人?更別說魏攸桐還一片痴心,鬧到了為許朝宗尋死的地步。這種事擱到尋常男人頭上都沒法忍受,更別說是傅煜了。
這男人出身高門,手握重兵,雖性情冷厲,卻是龍鳳般的人物,娶個公主都不算過分。
頂著風言風語娶她,絕非心甘情願。
當初傅家提親時瞎編出那理由,應是為壓住外頭議論,好教旁人少些揣測。這門婚事,必是兩家為了各取所需才結的。只是,魏家在朝裡權位平庸,沒多大能耐,傅煜既如此不待見她,為何要不遠千里到京城去提親?
成婚之前,魏思道時常避著她,半點沒透露議婚的內情。
此刻碰見這情形,攸桐更不好問,一瞥之後,便仍垂眸端坐。
傅煜也沒吭聲,目光在她嬌麗眉目間停駐片刻,記住這位新婚妻子的容貌免得認錯,而後退了兩步,有點疲倦似的靠在後面的紫檀海棠桌上,抬手揉眉心。
外面僕婦端來合巹酒,他擺手示意無需麻煩,只將洞房打量一圈,吩咐道:“周姑,伺候她歇息,我還有事。”說罷,轉身繞過簾帳,出門去了。
他一離開,方才那種隱隱的冷沉氛圍隨之消融。
攸桐暗自在心裡撇嘴,微繃的手指鬆開,這才發覺,剛才不知為何,對上傅煜那雙淡漠冷沉的眼睛時,她竟有點緊張。好在那人走了,她也無需費神應付,倒能安心沐浴歇息,睡個好覺!
遂摘了鳳冠,交由春草收起來。
那捧著合巹酒,被喚為“周姑”的僕婦不以為怪,朝攸桐笑了笑,道:“將軍向來事務繁忙,別瞧今日大喜,軍營裡的事卻還耽擱不得。他才趕回來,怕是要親自去巡查一趟才放心。少夫人不必等了,叫她們備水,伺候沐浴吧?”
她生了張圓胖的臉,說話雖和氣,舉動卻規矩端正。
攸桐也沒怠慢,命煙波接了杯盤,頷首道:“多謝費心。”
周姑又招了招手,將外間幾個丫鬟叫進來,讓她們挨個拜見少夫人。
攸桐原以為這闔府上下皆是傅煜那樣的態度,見周姑如此,倒稍覺欣慰,命春草賞了點東西,將幾張臉記在心裡——這院子想必是空置得久了,甚少居住,家居器物多是新的。屋裡丫鬟不多,打扮得都頗齊整,當中就數叫蘇若蘭的那位年紀最長,頗有幾分姿色。
興許是聽了風言風語的緣故,比起周姑,蘇若蘭的態度要冷淡許多。
攸桐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一時間也懶得多管,只暫且記著。
待內室裡熱水備齊,由春草伺候著脫了嫁衣,進去沐浴。
她遠嫁而來,甄氏不放心,除了原本就跟著攸桐的許婆婆和春草、煙波外,又將身邊得力的木竹、木香陪嫁過來,叮囑她們務必盡心。如今伺候沐浴,留著煙波春草足夠,許婆婆遂帶旁人出去,鋪床暖被。
香湯溫軟,花瓣浮動,溫熱的水漫過身體,四肢百骸俱覺舒適。
攸桐愜意地嘆息一聲,閉了眼靠在浴桶上,任由煙波幫她擺弄頭髮。
屋裡沒旁人,煙波年紀不大,興許是被傅煜方才那粗暴揭蓋頭的手段驚著了,憋了半天,瞅著周遭沒人了,才壓低了聲音,心疼抱怨道:“這婚事是傅家提的,姑娘奔波得這樣累,姑爺那態度……也太冷淡了。”
“知足吧。”攸桐閉著眼,聲音倦懶,“他能過來揭蓋頭,已算是客氣的了。”
“就為那些風言風語麼?”煙波仍覺得委屈,“旁人矇在鼓裡就算了,傅家這樣的能耐,難道查不出背後的貓膩麼。分明是徐家添油加醋,敗壞姑娘的名聲。他……就真的不分青紅皂白嗎。”
分什麼青紅皂白呢?
單憑著魏攸桐心繫許朝宗,甘願為情而死這一點,傅煜就不可能真心迎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