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一變,一把抽過副將手中的鋼刀,在刀身與刀鞘的“鏗鏗”聲裡,指節泛白的揮動一下,身上銀甲在微雪的光線下泛著嗜血的冷光。
“都退下,退下。”
“太子殿下!”
“退下!”哈薩爾啞聲大喝,目光始終落在李邈的身上。
“是!”
他情緒不穩,沒有人敢再惹這頭髮了怒的草原雄獅,先前圍得水洩不通的北狄兵士紛紛退出了一個圈子,卻仍然把他們一眾人圍在裡面,只不過手上的武器紛紛放了下來。
“邈兒,下來吧!”哈薩爾仰頭看著她,伸出雙臂,難掩眉間的歡喜。說完見她不動,他像是悟到了什麼,啞著聲音急切的補充:“不,你不要動,我上來,我上來接你……”
“不要動的是你。”李邈冷冷說著,不見慌亂,不見情緒,手中滿滿的弓弩紋絲不動,臉上亦是沒有表情,“太子殿下,你還未看明白?我的箭對準的是你。”
哈薩爾一震,終於從驚喜中反應過來。
“邈兒,為什麼?”
“姐,姐姐!”不待李邈說話,呆怔許久的李嬌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了,飛快地下馬撲了過來,人還未到,雙腳便軟在了地上,眼淚汪汪的看著屋頂上的人,聲音哽咽,又哭又笑,語無倫次,“姐,你還活著,實在太好了……如今我們終可一家團聚了,爹孃若泉下有知,也能瞑目……姐姐,你下來吧,跟我們回去吧,太子殿下他……他很惦念你……真的,快下吧?”
看著哭得傷心欲絕的李嬌,李邈清冷的面上,蒼白得比空中飄舞的微雪還要透明冰冷。李嬌一直在哭,李邈一直未動,就像沉入在某種思緒中,整個人僵硬在當場。
“邈兒……”哈薩爾情緒比李嬌更激動,一身冷硬的盔甲,冷風中微揚的髮梢,每一處看去,都是英姿煥發的男人,可他的目光裡,卻浮動著一層與他的身份不符的濃重水氣。
在場的北狄人都不敢相信,他們的太子殿下竟會有這樣的表情。
“再進一步,我要你命。”
李邈終於開了口,一字一句,說得很慢。
“邈兒,你怎麼了?”哈薩爾眉心蹙緊,看了哭泣的李嬌一眼,似是反應過來什麼,面上略有慚色,聲音放得更軟,“你先下來,有什麼事,我們回去慢慢說,你先下來……”
他邊說邊往前走,李邈終是惱了。
“你再進一步試試?別以為我不敢。”
“我不信。”哈薩爾腳步不停,絲毫不畏懼她的弓弩,也不看向旁處,只盯著她,唇角微微一揚,露出一個極為孩子氣的動作來,“你怎會捨得殺我?邈兒,我念了你這些年,你既然活著,為什麼不來找我?有什麼事,我們不能說清楚?”
“我數三聲!”
李邈不回應他的話,手上弓箭繃得更緊。
“一!”
“邈兒,下來,跟我回去。”
哈薩爾繼續往前走,目光熱切。
“二!”
“邈兒,跟我回去……”
“三!”
“邈兒……”
一道破空的“嗖”穿入眾人耳朵,哈薩爾的聲音僵在了咽喉口,在潮水一般湧上來的北狄兵士“太子殿下,保護殿下”的驚呼聲中,他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李邈面無表情的臉,又低頭看了看穿過他身體的箭,還有汩汩流出的鮮血,眸中冷光乍現,然後垂下手臂,無聲笑了。
“沙哥哥,你這什麼箭啊?為什麼總比我射得準。”
李邈射箭的本事,是哈薩爾親自教的。那一年,不滿十三歲的李邈,穿了一身小尼姑的衣裳,在蘇州府的冷月庵中帶髮修行。那時候的她,愛哭愛笑,臉色不像如今這般蒼白,白裡透著紅的肌膚,像一顆樹上剛剛成熟的鮮嫩水蜜桃兒,十分惹人憐惜。
那個時候的她,還是當今洪泰帝的長女臨安公主的女兒,聽了祖母的話,為應劫前去冷月庵修行。而哈薩爾那個時候的名字叫著沙漠,就在冷月閹一牆之隔的寧邦寺裡做俗家弟子。
寧邦寺與冷月庵是近鄰,寺廟相鄰,吃著同一口古井裡的水。如此一來,挑水的小尼姑和挑水的小和尚便在井邊相遇了。
養在國公府裡的嬌嬌女初到廟庵,生活不習慣,整日裡哭泣想家,可她那個尼姑師父卻沒有因為她的身份留半分情面,該練功就得練功,該唸經就得唸經,該劈柴還得劈柴,該擔水還得擔水。
在冷月庵裡,她不是韓國公府的郡主,只有一個法號叫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