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樽又看向了冰棺。冰室裡的空氣,凝固了,凍結了。
空曠,靜寂,連頂上滴下的水滴,都清晰入耳。
但夏初七仍是無法擁抱他,她在她的夢裡,看著他走出冰室,看著他進了御書房,遣退了鄭二寶,一個人凝神半晌,鋪平黃色的帛絹,一字一字寫下,“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承天之命登極以來,兵戈匪患不斷、災荒禍亂連年,民生凋敝……汲汲營營五載,督六部,設內閣,勤於政務,朕未敢有半分懈怠。今大晏國運昌隆,疆域東起高句,西據吐蕃,南容安南,北距大磧,物阜民豐,兵精將廣,正是‘固國本,立元儲’之時……皇長子趙炔,天資聰慧,品性端方,為宗室嫡子,可克承大統……茲恪遵此詔,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於永祿五年九月十六,授予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
他又寫,“皇后夏氏,為朕之所愛,可配享太廟,與朕同榮。”
他還寫了很多,各種人事安排,各種給炔兒的指點……
夏初七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在這時寫這些。他才三十五歲,正當創基立業的大好年華,怎麼寫得就像遺書似的?——“遺書”兩個字突地崩入腦子,她驚愕了。
她正待再看,寶音卻突地跑了進來,歡快的喊他。
“父皇,你找我?”
寶音長成大姑娘了,粉嫩的小臉上像塗了一層胭脂,額頭的細汗讓看她起來很真實,一點也不像只存在於她的夢裡……只可惜,寶音看不見她。她嘟著嘴,笑眯眯地問趙樽,“什麼軍國大事,要勞你女兒大駕光臨?”
這性子!趙樽唇角微牽,“你與袂兒,過幾日就能見到母后了。”
“真的?”寶音張大嘴,不敢置信。
趙樽點頭,但笑不語。
“太好了!”寶音拍著手,燦爛的笑,“我這就去找炔兒。”
趙樽看著女兒的身影,揚了揚眉,靜了一瞬,笑了,“阿七,咱們的閨女長大了,她還心心念念著東方青玄,可怎麼辦?寫聖旨的時候,我猶豫良,原想成全她的心意……可想一想也算了。若是有緣,無須聖旨。若是無緣,聖旨何用?”
“父皇!”不到片刻,寶音又拉了炔兒跑了進來。
六歲的炔兒,有了小男子漢的樣子,俊氣的外表,冷漠的氣質,模樣像他,脾氣也像極了他。
“父皇找兒臣,有何事吩咐?”
趙樽緩緩彎腰,把兒子抱了過來。
袂兒愣了一瞬,臉上有些尷尬。
趙樽拿頭在他胸口蹭了蹭,他受不住癢癢,笑了起來,“父皇……父皇……”這孩子揹負著“兒生母死”的傳言,平常寡言少語,今日這般笑,已是難得,“癢,癢,父皇放兒臣下來。被人看見,成何體統?”
小小孩兒,竟是懂得體統了。
趙樽看著炔兒,又看一眼寶音,把他兩個拉到面前。
“炔兒,寶音,你們答應父皇,今後要好好的,互相幫扶,互相照顧。好嗎?”
寶音笑吟吟的,心情頗好,“那是自然,長姐為母,寶音記得的。”
炔兒擰擰眉,不明所以,特高冷的點點頭,“兒臣是男子漢,自當照顧長姐。”
“好兒子。”趙樽摸了摸他的頭,然後牽著他的手,像是在託負重任似的,男人似的捏了捏,別頭看向了窗外,只見一片繁花似錦。他淡淡笑道,“去罷,等冊封典禮完了,就能看見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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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是皇太子的冊封大禮,京師城萬人空巷。
宮中,禮樂喧天,鑼鼓齊鳴,鄭二寶在承天門宣讀聖旨,冊封皇長子趙炔為皇太子,並舉行了隆重的冊封大典。這是天家的頭等大事,冊封之禮,遵循祖制,極盡奢華隆重,大赦天下,萬民同慶,大晏及各臣屬國,紛紛遣使來賀,百姓也在民間自發組織慶典,賀大晏國運昌隆,風調雨順。
整個京師,一片繁華熱鬧。
可他們的喜悅似是照不進冰室,那裡一樣透涼如水。
樑上有幾隻燕子,盤旋著,低空飛過。
院子裡的植物,舒展著曼妙的身姿。
趙樽坐在花葯冰棺前,身側的瓷瓶裡的茯百酒,酒香四溢。冰棺裡的女子,數年調養,依舊絕色芳華,似乎比他還要康健。趙樽抿抿唇,低低吟道,“人不在,酒微涼,欲隨卿往,奈何孤子留人,羅袖愈寬,新樽把酒,此恨綿綿……如今想來,這首詩,竟像是母妃為我所寫……阿七,你以為呢?”
趙樽磁性綿長的聲音,極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