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三五十年內,朝中文臣想必多為子恆學生,朝中武臣將以子忱與武家為首,即便我不在朝堂,也無人敢輕動燕家。是以,朝中事,家中事,我已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三五十年內,我朝復得太平盛世,於我來說,這樣的朝廷,已沒了什麼趣味。”
“皇上肯放你離開?”燕七問。
燕子恪沒有立刻作答,映在窗上的面孔被霧氣掩得模糊不清,而目光卻似乎穿透了窗外的黑暗,望向了時間的漩渦中去。
“先皇的允諾……”他的聲音忽然遙遠又縹緲,“今皇亦不可違。”
見燕七未再發問,燕子恪反而笑了一笑,轉回頭看著她,低聲地道:“保得今皇龍位坐穩、江山牢固,先皇允我自定去留。”
“恭喜燕先生,終於自由了。”燕七舉了舉酒葫蘆,卻不給他喝,只湊到自己嘴邊,又飲了一口,“那麼離開朝堂之後,打算做些什麼呢?不會一輩子都在外面遊山玩水吧?”
“呵呵……”燕子恪喝不到酒,只好拿了勺子舀湯喝,喝了兩口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浪跡天涯,是無牽無掛者所取,而我,一身牽掛。”
“一身牽掛的你,看起來特別萌。”燕七打賞了一隻酒葫蘆給他。
萌萌的這位先生就嘴倒了半天,發現葫蘆早已空了,隨手放到桌邊,展眸望住燕七,“我與玄昊流徵,嘗有一願: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將天下山水見聞,繪做圖譜、攥以文字,著錄成冊。”
“這想法不能更棒,”燕七說,“但只怕要花上畢生的時間才能做到,說好的牽掛呢?”
燕子恪輕笑:“風箏有了牽掛,才能飛得出去,收得回來。我便是人在天涯,也終會迴歸故土。天地之大,想要盡付帛書,窮己一生也遠不能及,只得走多遠就錄多少。我之後半生,願朝碧海而暮蒼梧。”
當年親密無間的三個人,如今只剩了伶仃一個,當年三個人的初心宏願,如今只他一人還在堅持著想要去實現。
他從來沒有忘記,也從來沒有放棄。他殫精竭慮安排好了朝堂、照顧妥了家人,事了拂衣去,為的是重新踏上與好友約定的旅途,去實現三友最初最純粹的願景。
“四枝,請再上兩葫蘆酒。”燕七道。
今冬的第一場雪,來得溫柔又安靜。玻璃窗上的霧,柔化了屋內映出的燈光,黃茸茸的一團,鋪滿了屋外風廊和廊下池塘。
比燈光還暖的是屋內的酒香,比酒香還沉的,是清酥男聲的哼唱:“吾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盡傾江海里,贈飲天下人……”
他要把萬里河山、錦繡乾坤,統統收錄進書冊圖譜,饋贈與世人,讓每一個人——不管權貴還是平民,不管男女還是老幼,足不出戶便能領略自然壯麗,人間盛景。
這天下,不是一個人的天下。
這天下有多美,每一個人都可以、應該,看的到。
……
“聽說昨晚醉得讓一枝扛回來?”燕九少爺坐在馬車裡,揣著手淡淡看著因宿醉而面白如臀的他姐。
雪未停,因而燕七便未騎馬,蹭了燕九少爺的車去上學。
“我還好啦,你該看看大伯醉成什麼樣子,不是我拽著就直接上天了。”燕七揉著太陽穴,昨晚大概是兩世以來酒喝得最多的一次,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就只是覺得應該陪那位先生醉一回。
燕九少爺未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怎麼了?”他的姐姐其實一直都很敏感。
“沒什麼,”燕九少爺道,“聽說昨天那件幕後指導殺人案有了新的突破?”
“是啊。”燕七便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不成想卻是將燕九少爺聽得眉頭皺了起來。
“去野島,發現河燈,透過河燈上留下的訊息去尋找制燈人——這樣的套路難道不與當年三友替人如願的套路如出一轍麼?”燕九少爺目光澈冽,某一瞬間讓燕七覺得他像足了犀利起來的燕子恪。
“也許只是湊巧別人也走了類似的套路,”燕七道,“要知道這世上並不只有大伯他們會玩兒。”
“我卻不認為事情能巧到這個地步,”燕九少爺道,“套路相似,害人者或被害者皆是官家,亦或官家親眷,再或與官家有關之人,由此看來幕後指導者是在有選擇性地挑取河燈上的訊息。而為何要選擇官家圈子?官圈與平民圈有何不同?都是指導殺人,難道還分貧富貴賤?”
“這麼說來,我倒有個想法,”燕七道,“指導者的許多殺人手法都藉助了場地和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