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
“裴樞……”她扶著井壁,輕聲喚,“裴樞,裴裴,樞樞,你出來,你出來……”
……黑暗中有人霍然睜開眼睛。
“裴樞……”景橫波把井壁一寸寸摸過去,聲音從未如此柔和,“我知道你沒死,我知道你騙我,你一定想看我急對不對?嗯嗯我承認,我真的急了……你捨得我急嗎?回答我一聲好不好?”
……黑暗中他呼吸急促,張口要答,一隻冰冷的手,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他要掙扎,四周卻十分緊窄,他完全動彈不得。
“小樞樞……”粗糙的井壁磨傷了景橫波的手指,她似渾然不覺,語氣多了幾分誘惑,“出來啊,別鬧了,你出來,咱們什麼都好說,你伐開心,要抱抱也可以,怎麼樣,想不想?”
他掙扎得更激烈,可那該死的手也捂得更緊,甚至有另一雙手,按住了他的身子,避免他發出動靜。
他有些奇怪,這四周這麼逼仄,是怎麼容得下三個人的?
景橫波將井底都摸了一遍,沾了一手的青苔和血,越摸越絕望,最後精疲力盡地坐倒在地,靠著井壁,呆呆地望著天,井口穆先生的臉探下來,眼神滿是擔憂,她看得清晰,天快要亮了,這真是奔忙的一夜,驚心動魄的一夜,令人絕望的一夜。
她看出穆先生眼神裡的牽掛,心中一堵,大力拍井壁,“裴樞!尼瑪你什麼意思?你搞我啊?詐死嚇我啊?好吧你是嚇到姐一點點了,但是你就沒想過,玩過火了怎麼收場嗎?我數一二三,你敢再不出來,我就和你絕交,真的永遠絕交,你就算回去我也絕不理你,我說到做到,我數了,我數了啊,一……”
……他開始試圖用腿去踢那壓住他的人,又怒瞪那隻手,可惜手生根一樣不肯動彈,腿倒是踢出去了,很快碰到石壁,踢得他腳趾劇痛,轉瞬又有人壓上來。
“一、二……”景橫波數得很慢,眼睛東看西看,期待著馬上有人推開身邊一處石壁,探出頭,對她笑出一口白牙,“嘿,我和你開玩笑的,嚇著了沒有小波兒?”
身周沒有動靜,井壁堅實,回聲幽幽,血腥氣濃郁,屍首一動不動,青苔泛著潮味,滿地血水橫積……這裡如人間地獄,她的心也似遇上地獄。
“……二點一、二點二、二點三……”她越數越慢。
井上穆先生實在不忍聽,對她伸出雙手,示意她趕緊上來,如果不是她太懶,鋼釘沒收,跳下去沒地方站的話,他早想下去把她拎起來了。
這樣子也許她還好,對別人著實是折磨。
……黑暗裡他聽著那緩慢數數一聲聲,只覺得每一聲都敲在心上,他少年意氣金戈鐵馬,當初不懂喜歡只愛血染黃沙,到如今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卻不懂如何去喜歡,直來直去,依舊如使劍一般大開大合,他以為愛也就是那般,狂風暴雨的付出,霸氣十足的給予,不容拒絕的恩賜,只要我給,你便接受。
然而此刻隔著井壁,聽她這般綿長地數數,金剛般的心,忽然就軟成了這井壁上的青苔,攜著清新和生命的氣息,微微潮潤,按上去,便能盈出一汪水來。
他忽然懂得了戀慕的真正滋味,原來亦如這青荇,飄搖柔軟而酸苦。
他忽然懂得了愛情裡,那種沒有緣由的放鬆與柔軟。
一壁之隔,她不理穆先生的雙手,偏過頭去。
“二點九點一……二點九點二……二點九點三……”越數越慢,直到,“……二點九點九……二點九點九一……”
她忽然住了口。
自欺欺人,終究是因為不願面對,然而不願面對也得面對,她曾經有做懦夫的權力,那時候不知人間風雨,然而現在她避無可避。
她忽然狠狠一掌,拍在井壁上。
粗糙的石壁立即劃破了她的手,她渾然不覺,猛地雙手抱頭,開始嗚嗚哭泣。
“尼瑪你個裴樞……你還真不出來了……你至於這樣嗎……你至於用這種方式讓我後悔嗎……”
……黑暗裡他震了震,一時有些茫然,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好像之前有和她吵架來著,好像自己是賭氣來上元要救人來著,好像在上元遇上之後,又吵了一場來著,當時自己說“有種你別後悔……”
現在她後悔不後悔他還想不到,他自己已經後悔上了。
他是隨口說的好嗎!
他已經忘了好嗎?
隔壁傳來嗚嗚的哭泣聲,他掙扎的身軀一震,整個人都僵住了。
是她在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