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處於混亂的局勢時,便越要冷靜,便越不能示弱,普通人都是喜歡盲從強者的,當你表現出強者的姿態時,那麼就已經掌握了一半的局勢。
這個道理,還是崔相教給他的。
而此時,當了一輩子強者的崔相卻無力地倒在給他捅上致命一刀的女人懷裡。
事發太過突然太過出人意料,甚至沒有人想起要將崔晚這個刺殺崔相的“兇手”立刻隔離起來,等到有人想起時,高琰又站出來了,因此,崔晚得以一直抱著崔相。
一手抱著崔相,一手還拿著那滴血的匕首。
而崔相還沒有死。
或許是因為女子的力道不足,或許是第一次不熟練沒有完全對準心臟,總之,崔相的情況看起來比方朝清好一些,雖然因為失血而臉色蒼白地嚇人,但起碼眼神還清明著,看上去還能撐一會兒的樣子。
但,也就只能撐一會兒了。
高琰望過去的時候,崔晚的目光正從甄珠和方朝清身上移開,彷彿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她露出愉快的笑,低頭輕聲對自己抱著的崔相嘟囔著什麼,此時,人群因高琰的出面而重新安靜了一些下來,她嘟囔的話便也清晰地落入近處的幾個人耳中。
“……真有趣啊,哥哥。”
“……你看那個姑娘,她是珍娘丈夫的意中人吧?果然,珍娘還是像我的,像我一樣蠢,像我一樣可憐,像我一樣費盡心機,卻怎麼也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果然,”她親暱地蹭了蹭崔相的臉,彷彿跟情郎撒嬌的少女,“是我的女兒,是——我和哥哥的女兒啊……”
即便早有預感,聽到這句話,高琰還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而他前方,原本圍著崔相的幾個護衛,聞言更是忍不住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崔晚卻毫無所覺,她溫柔地抱著崔相,神情極盡溫柔甜蜜,果然不管旁邊有什麼人,是什麼場合,彷彿她的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
“珍孃的丈夫也有點像哥哥呢,長得好看,說話好聽,是個很聰明的年輕人,怪不得珍娘喜歡他。”
“我被哥哥關了那麼久,從地牢到院子,那麼久那麼久,久到珍娘都從小小的一團長到那麼大,久到外人都當我已經死了,久到哥哥你覺得我瘋了,久到……我也覺得我瘋了,甚至或許我早就死了,如今還存在著的不過是一縷魂魄。可是,他找到了我,讓我知道,我沒瘋,我還活著。”
“我還活著,我還有想要做的事。”
崔晚輕輕親了親崔相的額角。
“哥哥,我愛你啊。”
“所以,跟我一起死吧。”
她笑著,彷彿剛剛說的是要跟情郎一起踏青賞花這樣甜蜜愉快的事。
崔相艱難地抬眼,看向崔晚,嘴巴微微張開,似乎想說話,但或許是匕首扎到了肺部,他一張口,便猛地噴出一大口血來,汙了整張清俊的臉。
崔晚溫柔地用自己的衣袖為他擦拭臉上的血,“哥哥,你要說話嗎?慢慢來,不急,晚兒聽著呢。”
崔相定定地看著她。
“你……太讓我……咳咳……失望……了……”
艱難地,崔相終於說出了口中的話。
卻是今日第二次說出“失望”這個詞。
第一次是對高琰。
只是那時他還佔據著絕對優勢,說這話與其說是老師對學生的失望,倒更像是勝者對敗者侮辱性的憐憫。
然而現在情況已經倒轉。
他奄奄一息,被一個被他當做瘋子的女人狠狠捅了致命的一刀,他的手下被他看不起的傀儡小皇帝壓制收服,他們眼睜睜等著他嚥下最後一口氣,而他卻連一句呵斥的話都說不出來。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舊是那樣高高在上的語氣,彷彿神仙站在雲端為凡人的愚蠢和不幸而悲憫。
崔晚卻並不為他這近乎輕蔑的悲憫姿態而動怒,她只是輕輕說道:“對不起,但哥哥你要知道,晚兒從來都只是個凡人啊。“
“都說晚兒跟你很像,宛如倒影雙生,可晚兒就是晚兒,不是哥哥。”
“絲毫不為情所困,凡事都理智分析得失,做出最好最讓人稱頌的抉擇,這樣的人這世上恐怕只有哥哥你一個吧?所以,除了哥哥自己,又有誰能讓哥哥永遠不失望呢?”
她微笑著說著,目光從崔相身上移開,轉向另一個人。
轉向那不知何時跌倒在地,沒人攙扶,便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的崔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