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言走進睡眠艙後,很自然地就躺到了自己的床鋪上。溫小良抱肩站在艙門前,盯了那隻隔了窄窄一條縫的兩張床幾秒,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行至床邊,直挺挺躺倒,扣好安全帶,一隻手擱在腹部,另一手撈起催眠噴霧就要往臉上噴,那頭卻忽然出聲:“你的電話。”
溫小良手一頓,睜眼看向掛在胸前的手機,來電提示燈恰好在此時結束了閃爍,頁面跳出一個提示:您有三十二通未接通影片來電。
她翻看了一下記錄,全是慕斯禮打來的。他撥了這麼多通影片電話,她沒接,他就一直執拗地重複著,竟不肯發一條簡訊來說明。彷彿有什麼話無法光憑文字表達,非得面對面說個明白。
她瞅著手機,正有些出神,忽然來電提示燈再度亮起——又是他。
鬼使神差的,她按下了接聽鍵,忽然又有點懊悔,手指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刻掛掉,而是抬手遮住了攝像頭。
這麼一來,從慕斯禮那邊看來,她這邊就全然一片漆黑,但她卻可以透過手機攝像頭看到他那邊的景象。
——他站立著的地方,不久前她也才親身拜訪過。青山綠水,鳥語花香,風景優雅,寸土寸金的……清灣公園。
同時也是“溫小良“的埋骨之地。
慕斯禮的銀髮大半變成了灰色,被獵獵的風吹起。大約是因為兩邊距離隔得太遠,無線電不穩定,他的輪廓看起來模模糊糊,似乎隨時都要融進他身後的遠山裡。他的聲音也有些失真,透過話筒,迴音似的傳過來:“你送給她梔籽花。”
溫小良瞟了丁言一眼。那是他放的,一大束梔籽花,端端正正地放在“溫小良”的墓碑前。
慕斯禮:“她最討厭它的氣味。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聽筒那邊傳來令人牙酸的撕裂聲。顯然,某人送的梔籽花正慘遭毒手。
丁言臉色有些微妙,溫小良看到了他眼裡的鬱悶。在發現她正瞟著他之後,他的神情又添了尷尬,大約在為在兒子面前送錯了花而感到丟臉。
電話那頭,撕裂聲旁若無人地持續著。溫小良擰起眉,將手機拿得近了些,沉著嗓子問:“你想說的就是這些?”
撕裂聲戛然而止。突然寂靜下來的話筒裡,風聲和鳥鳴顯得異常刺耳。不知從何處傳來液體的滴落聲,噠、噠、噠……像血珠滴落在黑石板上。
“我後悔沒一早殺掉你。”
誰也沒想到慕斯禮竟然說出這麼一句。
丁言目光變冷。溫小良倒是依舊坐得穩穩當當,說:“所以——?”接下來你要對我展開萬里追殺?
她大致能想象這個變態的邏輯:如果他早點幹掉溫噹噹,就不會有第二個能讓曼塔牙放水的人潛進高塔;沒了協助犯,“溫茉茉”自己是沒能力走到思維分離機的,更不可能啟動機器。
所以一切都是溫噹噹的錯。沒毛病。
所以呢,你想對溫噹噹做什麼?
溫小良發誓,只要慕斯禮話裡敢露出點對溫噹噹不利的意思,她就要他好看!
憋了一肚子火的人可不止他一個!他以為她現在這個鬼樣子是拜誰所賜?她還沒和他計較呢,他還想對她家當當怎麼著?
慕斯禮沒有回應。隨著螺旋流的不斷逼近,手機畫面愈發模糊,螢幕上開始出現代表訊號不穩的灰白紋路,聽筒裡傳出的風聲也變得斷斷續續。
就在溫小良以為通話就要這樣結束的時候,螢幕驀地又閃了幾閃,畫面竟然前所未有的清晰。
畫面裡的斯空星星主身著紅底銀紋的長袍,灰色長髮披落在長袍上,光澤黯淡,像缺水瀕死的樹須。他成年後百年不變的面龐首次出現了歲月的痕跡,額頭甚至生出了一道細紋。
他閉著眼睛。
他說:“我不會對你怎樣。我連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費在你身上。”
溫小良微微冷笑。她更不想在他身上費半點心思。
“彼此彼此。”她以“溫噹噹”的身份警告他,“你最好祈禱將來不會落到我手裡。我答應過小良不會主動找你報仇,但要是你自己找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慕斯禮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他笑了,似懷戀又似懷恨:“溫茉茉,溫茉茉……真有你的。”
她就是連一點糾葛都不想留給他。凡是與她有關的,她連一根頭髮絲兒都不想與他扯上關係。她更不要溫噹噹活在仇恨裡。她要溫噹噹離他遠遠的,留他一個人活在遺恨裡。
她就是這樣的人。可愛又惡毒,狠心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