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潮裡,只那麼一眼,丁言就找到了那個人。
在一個露天鋪子中,她長髮披落,安靜地坐在一張木椅裡。
風從安畢斯河上吹來,帶著水汽,撼動樹枝,搖落日光,在她的藍裙子上濺出無數漣漪。風一動,波紋盪漾,細碎的,流動的,晶瑩的。
一隻氫氣球從她的左側擦過,掠起了她的發,她用手撫平了,接著手向下移,來到脖頸以上耳廓以下的位置,比劃了一下。她身後的理髮師面露惋惜,問她是否真的要剪去這頭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麗的紅髮。
她頷首。於是理髮師聳聳肩,轉身去取工具。
溫小良坐在木椅裡,垂著眼,用手一點一點地將裙子的褶皺抻平。
她在想兩個人。兩個她虧欠良多的人。一個她決定把賬賴到底了,但一個還有機會還。
有人站到了她身後。那是一個太過熟悉的氣息,她根本不用轉身,就知道是誰大駕光臨。
債主來了。
曾經幻想過他醒來後,她會如何欣慰喜悅……但現在她坐在這裡,心情卻無比的平靜。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有些好奇他現在是什麼表情。激動嗎?興奮嗎?終於打敗了最大的敵人,勝利的果實肯定十分美味吧。
一個涼涼的東西貼近了她的脖頸,她一愣。根據觸感,她判斷那是一片極薄極薄的金屬片……大概是一把刀?
她一動不動。脖頸的汗毛被寒氣嚇得豎起,本能驚叫著讓她快逃……都沒有用。她死死地扼住它們。
那不知名的兇器在她的脖頸略一停留,緩緩上移,來到她的耳側。
嚓。輕得幾乎聽不到的斷裂聲。一縷紅色滑過她的視野邊際,飄蕩,悠悠地落到她腳邊。
那是她的頭髮。
他在幫她理髮……?
——他在幫她理髮。
一旦認識到這點,她就陷入了恍惚。完全沒想過這一幕……
剪頭髮,在溫小良這裡,是和掏耳朵、擦後背一個範疇的……都屬於感情上很微妙的事。
她能把頭髮交給陌生的理髮師,卻不願意把它們展露給熟人……特別是丁言這個層次的熟人。
上次洗頭是三天前的事兒了吧……頭皮是不是有點油?昨天被慕斯禮捉弄,花粉掉進了頭髮裡,也沒仔細清理……
想著想著,意識全集中到了頭部,敏感度也不由自主地加倍。
他的動作怎麼這麼慢?剃刀為什麼要比量那麼久?手指可不可以不要擦過她脖頸,呼吸能不能不要拂著她耳朵?這些都是靈長類普遍的敏感點好嗎!
這人到底是故意的還是怎麼著!
碎髮掉進了脖子窩裡,加上她冒了汗,癢得出奇。她咬牙忍著,頸邊的青筋一個勁地跳,肩膀也僵了。癢比痛還難忍。
她也不知為什麼,下意識地認定不能動,也不能叫苦……彷彿一叫就有什麼僵持的東西要被打破了。
她看不到,身後的男人正盯著她僵硬的背影,臉色複雜,像是有點解氣,又像有點心疼,臉色忽明忽暗。
他盯著她已經開始微微顫抖的肩膀,到底還是不忍,手指剛動了動,一個帶些娘氣的嗓音就大驚小怪地喚起來:“哎喲喲,你這樣不行,頭髮都掉到脖子裡了!~”
啪!僵局碎了!
溫小良大大鬆了一口氣,也顧不上丁言的反應了,立刻站起來,用力拍打起脖頸裡的碎髮。
“哎喲喲這樣不行~”理髮師又吆喝上了,“來來我給你撲點爽身粉~哎呀呀,我就說外行不行吧,要剪一個好造型可不是光靠愛發電就行的……”
理髮師舉起了粉撲,丁言又想參一腳,溫小良眼睛睨過來。丁言頓了頓,略帶心虛地瞟了眼她的腦袋……垂下了手。
理髮師順利地將溫小良身上的碎髮處理乾淨了。在他打理的間隙裡溫小良尋了塊鏡子看了看自己的新頭型,粗粗一看只覺得造型有點離奇,再仔細前後一瞧,頓時倒抽口涼氣。
這……就算特意剪,也剪不出這麼醜的!你那手是開了光嗎!
丁言摸了摸鼻子。他是新手……靠愛發電。
幸好旁邊還有個專業人士。面對理髮師“我給你重新剪個吧這頭型還有得救”的邀約,溫小良發自內心地感激,二話不說恭請專家。兩人進了工具齊全的理髮間。丁言在外面抱臂等著。
半小時後,溫小良走出來了,表情有點呆滯。
專家給她剪了個據說最近在女權主義者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