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是缺個指頭,怎落得這樣。不是我說,張官人這等身板,路遇強人可不得吃大虧”。
那桂姐聽得不悅,插嘴道:“我家官人雖然清瘦,腦瓜靈,心又善,從不對娘子說重話,咱南縣誰人不誇”,捧珠忙止住她,笑道:“桂姐嘴快,各位姐姐別和她計較”。
又說:“我若不是這雙腳,早和官人進了鎮子,哪能如此拖累他。這腳小也得看長在誰上,我一個飯館幫傭的,生著這腳,倒是個麻煩”。
大兒媳還未說甚,二兒媳笑道:“張娘子竟說傻話。這等小腳誰人有得,若我家妮子纏成這樣,早被媒人踏破門檻,最差也嫁個家有田產的,整日在繡房裡享清福,哪用得上走路”。
三兒媳也道:“是哩,每日在內室,只守著翁婆官人,穿得綿,吃得肉,可不就是神仙日子。哪像我們這些大腳,甚麼重活都幹,稍抱怨幾句,我家那個就罵我作耗,不是小腳,還妝疼作甚”。
又說:“我只恨孃家沒錢供我養小腳,才受一輩子苦。若有小腳,不幹田間物什,不受風吹雨淋,別說一個小指,十指沒了也甘願”。
捧珠見這幾人和自家不是一路,只得笑著轉過話頭。又說那老丈是見小九疼惜女娘,才請來做客,不曉得是甚麼緣故,那大兒媳笑道:“怪不得哩,我家翁公在老家有個胞姐,和翁公最親,卻嫁了個渾人,日夜捱打,沒幾年就亡故了”。
“翁公那時還小,親眼見得胞姐慘事,最恨男子虐待女娘。我家那個和兩位叔叔,都不敢打我們哩,頂多嘴上罵罵。噫,能嫁進牛家,也算我祖上積福了”,又說:“我家還是第一次接待生客,定是張小官真心疼你,才使翁公發了善心”。
捧珠笑笑,又閒話幾句,都睏覺去了。等屋內只剩自家三人,小九便道:“我先前只知酒樓事物,竟不曉得外間戰事,今日被那老丈一說,心裡慚愧得緊”。
捧珠勸道:“外間戰事,我們小民只能乾眼瞧著,哪有甚麼法子。若不是東家全家女娘,李秀才又有功名,早被拉去戰場。樓裡各個夥計,家裡貧寒的,誰沒個上戰場的兄長,若是有一百兩銀,才能混過一時哩”。
“別的不說,只說胡婆婆。那胡大兒不是胡家大兒,他家真大兒九年前損在黃天蕩,胡婆婆哭了半年,只曉得將二兒喚作大兒,那二兒也應了,又養了幾年,才緩過來,卻痛得緊了,忘了自己生過兩個,只記著大兒沒有從軍,還陪著她哩”。
“那黃天蕩也是慘烈,韓將軍將金四太子困了四十八天,卻被奸細指出暗路,那金人一夜鑿渠三十里,逃到建康,又有奸狗教導法子,在鎮江大敗韓將軍,才逃回北面。胡婆婆本以為大兒得勝回來,最後卻連屍首都沒見著,兩隻眼都哭得昏了”。
小九聽得難過,問道:“胡婆婆從不談這事,我竟不知。捧珠,你怎曉得這些”,捧珠道:“是李乾孃告訴我的,還說怕談戰事,刺得胡婆婆犯病,整個樓都不說哩。你每日櫃上忙,沒和女娘們閒話,自是不知”。
小九聽得,心中越發愧疚。自己本以為是個種田文,頂多有貪官惡霸,靠著女主的天命之氣總能避禍,又有閒錢,才辦了學習班。
享用別人兒子血肉換來的平安,還時常嫌棄胡婆婆不讀書識字,自甘文盲,也不體諒她一個老人家,記憶都缺了,還苛求她甚麼。
自己這三年只忙著賺錢,看不過眼救幾個女娘,就覺得做了功德。有時聽一耳朵某將軍奪回某地,也只是清風過耳,沒放心上。那些輕飄飄的死傷數字,竟是如此沉重,主角是人,配角路人就不是人麼,就算猛大隨手寫了幾個數字,在這世界也是活生生的人呀。
北面逃難的人看南面,的確是苟且偷生;南面掙扎生存的小民,只想忘了慘痛屈辱的過去,重新開始生活。若一直沉湎傷痛,人發了瘋,該怎辦呢。再說打著收復的名號收重稅,已不是一兩次了,如若議和,還能過幾年安穩日子。
南面北面,誰對誰錯,沒站在那個位置,無法真正體會。有一心盼收復的,也有渾水摸魚的,還有忘了被金人奴役的大楚俘虜,只想自家過好日子的。難道人性就是如此,好了傷疤忘了疼?
小九呆呆想著,卻被桂姐拍醒。那桂姐笑道:“三掌櫃,你不曉得,這家媳婦說你比不上鎮上富戶哩。人家有牛有田,比在城裡開飯館的快活”。
“真是奇了,咱們行都人都沒笑他村裡的。臨安城花團錦簇,咱酒樓也是數得上的,怎比不過那田舍兒,這可不是舜娘子教的那個井裡蝦蟆的成語麼”。
捧珠說道:“那媳婦還說我這小腳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