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過神來,莉莉與護士長已經離開,在廊下遠遠微笑著注視她與霍格太太。
她抬頭,仰視時,正的對上謝擇益的眼睛。背對著午後的陽光,他瞳孔隱藏在睫毛後頭,像森林洞穴裡一汪深潭,黑到沒有一點神采;細而密的睫毛顏色較瞳色淺一些,一顆淚痣隱藏在右眼瞼下逆天的睫毛裡,使得這雙眼睛立刻的攝魂奪魄。
只一眼,就在這一瞬間,世界萬物都安靜下來。
她這才意識到,除了小時候他立在陽臺下那驚鴻一瞥的一眼外,自己好像從未認真看過他。時常從旁人口中聽說他的英俊。她仔細想了想,與其說是因為出色的五官,不如說是有一種深入骨髓裡風度與氣質,再將這種風度氣質從骨子裡散發出來。
連她也意識到這一點以後,那本來要用來取笑他的“阿正”頓時也叫不出口了,好像不管用什麼口吻稱呼這兩個字,似乎都有一點曖昧。
滿肚子話到嘴邊突然戛然而止。謝擇突然益拿沾滿肥皂泡泡的右手指嚇唬她,立馬將她嚇得整張臉都皺起來。
謝擇益不逗她玩了,“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她轉開臉想了想,說,“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謝擇益笑道:“和你有什麼關係?”
她避開謝擇益的眼神抬頭看天,“兩個侵略者在一起,除了狼狽為奸魚肉百姓,還能做什麼?”
他繼續眯著眼笑,“又關你什麼事?”
她最近有點怕他這個眯起眼的笑容,但又總覺得朱爾查突然來醫院造訪,總沒有什麼好話,所以無論如何都想問出個究竟,不管是與他有關,還是與外頭的事有關。
不遠處響起爽朗笑聲。她仰躺著看不清來人,先聽見熟悉的一聲:“Zoe哥,東西都帶來了。”
“彌雅……”
她剛想支起身說話,被謝擇益按回躺椅上。
“頭上全是肥皂沫。”他說。
彌雅又大笑起來:“蔣先生在外頭等我呢,我講兩句就走了。”在揹包袋子裡翻找一陣,“除了我哥叫拿的東西,還有真真叫我帶給你老大昌的匹若嘰——宴會上那藍眼睛的英國人三天兩頭往她家送玫瑰,還在她常出行路上等她,嚇得她不敢出門,知道你愛吃,人沒到,吃的到了就行——新剪的頭髮很好看,改天我也去剪一個。趁著日頭大,洗好頭髮可以在太陽底下散散步,一會兒就晾乾了。”紙袋交給莉莉,彌雅一溜煙跑沒影了。
他給她洗頭髮洗得格外仔細,像在做什麼極需要費神的事情,總使她疑心這個頭洗了快一世紀。皮若嘰香氣從紙袋飄出來,霍格太太感慨一聲,“老大昌現在很難買到啦。”
“為什麼?”她問。
“我先生說了,外頭亂的很。什麼學生,商鋪都在發宣傳單抗議,先是抵制日貨,那幾個學生鬧事關起來之後,會審公廨審理說讓一人交一百塊就可以放人……現在街上傳單都在反帝國主義,什麼商人,銀行家都加入進去了。聽說晚些時候,還會有一些軍人進來組織。好多非中國商店都被鬧得開不了門,兆豐公園老大昌是其中一家,熱十字與香腸卷那兩家恐怕也幾乎吃不上了……”
“那家起士林咖啡館呢?”
“張家浜那裡也還好。”霍格太太道。
她抬頭向謝擇益投去目光。頭髮衝乾淨,一張毛巾搭在她頭上,謝擇益替她擦了擦,說,“過幾天叫彌雅帶你去吃。”
“那你呢?”
他沉默了。
霍格太太道:“要吃便趁早去,越晚越沒機會啦。想起我與我先生在廣州時常去的那家河粉店,搬來上海以後,還想要再去時,無奈我身體便不大好了。再想要吃——跑遍上海也就那麼一兩家,也不是那個味道了。”
她支起身子,從謝擇益手a裡奪過毛巾,自己擦拭起來。
謝擇益盯著她,想了想說,“看看彌雅帶過來的東西合不合適。”
她接過揹包,湊過去看:裡頭裝著兩條幹淨的長褲與襯衫,兩條平角內褲、如今上海時興的束胸與兩盒慕黛史。
謝擇益背對著她問,“是這一些麼?”
她臉有點燙,沒吱聲。
他又說,“不是的話,一會兒去了起士林咖啡館,再回去取就是。”
她嗯了一聲。
“去將衣服換了,悄悄的下來。我在樓下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嗷寫了快8000字,後面怎麼都沒斟酌好。
先放前半部分,後半部分1月16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