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駕崩前的許多個日夜,他都寢食難安,總覺得頭頂懸著一把刀,半夜驚醒更是尋常——畢竟賜死太子改立他人的舊例,前朝本朝都曾有過。
梁宣本心是想好好教養君陽的……即便這個孩子佔去了宋如慧太多的心神。
他原以為,不讓君陽擔驚受怕、教他是非對錯,就足夠了——比他的父皇不知好了多少倍。
宋如慧又道:“君陽也到了進學的年紀,陛下心裡可有合適的太傅人選?”
梁宣微一點頭,說:“還要好好挑一挑。既然要選太傅,君陽便不能再住鳳儀宮了。”總不能讓太傅出入中宮教導太子。
宋如慧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說道:“那……就遷去東宮吧。”
她心裡略有些捨不得,但除了君陽,她膝下還有一個皇子一個公主,有時候三個孩子一起鬧騰,她也十分疲於應付。
趁此機會讓君陽遷宮別居,倒是恰逢其會。
梁宣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好幾年前,他就想讓君陽搬去東宮了。
宋如慧說:“這幾日先命人把東宮打掃一遍,等太傅的人選定下來了,再搬走也不遲。”
梁宣點了點頭。
雖說他希望君陽趕緊搬走,但相看太傅的時候,還是著意精挑細選,不曾潦草對待。
朝中有個名喚賀蘭明的青年才俊,是蘇州府人士,先時連中三元,很是才華橫溢、文采飛揚。
他的命途也頗為傳奇,據說一出生就得了痴症,直到十三歲那年才被王太醫治好了。而後便像開了竅一般,寫得一手錦繡文章,人人都要讚一句大器晚成。
——卻也算不得“晚成”,賀蘭明在金鑾殿被欽點為狀元的時候,也不過十七歲。歷來考進士科的學子,能有幾個在尚未及冠的年紀考取進士?更何況賀蘭明還是難得的連中三元,說一句“天資卓越”也不為過。
如今賀蘭明仍舊有幾分“痴”性兒。他認死理,一根筋,正直而堅定,不會長袖善舞的那一套。
梁宣向來欣賞這種臣子——為帝為君者,只需要你的忠誠,不需要你的圓滑。
當年殿試,賀蘭明對答如流、出口成章,彼時梁宣便覺得此人才思敏捷,頗有宰輔之質,再過幾年,定是朝中的中流砥柱。
再過幾年,君陽也長成了,屆時著手監國理政,若能有一個位高名遠的良臣輔弼,便再好不過。倘若這位“良臣”還當過太傅,那一切就更加順理成章了。
梁宣仔細思量了一番,覺得賀蘭明真是個不錯的太傅人選。
便派人去查賀蘭明的家世人品。查過才知道,賀蘭明竟還是宋如慧的姑表弟弟,放在尋常人家,君陽還要喊他一聲“舅舅”。
有這一層關係在,賀蘭明定當全心全意地輔佐太子。所以於情於理,賀蘭明都是非常合適的太子太傅。
太傅便這麼定下來了。梁宣吩咐服侍君陽的宮人們收拾東西,搬去東宮。
鳳儀宮一下子清靜了許多。梁宣頗為滿意。
賀蘭明也開始承擔起太傅的職責,耐心教授君陽習字讀書。
其實君陽早已啟蒙,且已讀過不少書,每日進學並不覺得吃力。但他時常會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比如:“《詩》雲:赫赫宗周,褒姒滅之。可西周覆滅,分明是幽王的過錯,為何要把整個王朝的覆滅怪責到一個弱女子的身上?”
賀蘭明竟沒有辦法反駁。
再比如:“太史公曰: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若想成偉業,必先歷經困厄,太傅以為然否?”
賀蘭明點頭。
君陽便又問:“父皇是天子,亦為當世之偉人。敢問太傅,父皇經歷了何等困厄?”
天子之尊,不可妄議。君陽問的是道送命題啊!賀蘭明只好從往聖先賢入手,顧左右而言他地講了一通。
宋如慧聽宮人們說了東宮種種,頗有些哭笑不得,便去了一趟東宮,交代賀蘭明:“……勞太傅費心了,太子還需要多加引導。”
賀蘭明一見到宋如慧就怔住了——她也生了一雙杏眸,不經意地望過去,倒同宋如錦有七八分相似。但細看還是有區別的,宋如錦的眼睛偏圓,宋如慧的眼睛則更狹長一些。
這天梁宣本想擺駕鳳儀宮,聽聞宋如慧去瞧太子了,便又拐道來了東宮,正好瞧見賀蘭明直愣愣地望著宋如慧的情形。
起初梁宣還沒往心裡去,畢竟賀蘭明的“痴”是有名的,偶爾也會目光凝滯。但隨後他就發現,賀蘭明一直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