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爭辯兩句,終究被十四拿話壓住,失魂落魄地跟著去了。
十四鬆了口氣,渾身一軟,胸前的衣襟滲出血色來,蓁蓁要去叫太醫,卻被他一把拉住:“這個位份委屈你了,可你也瞧見了,西北局勢錯綜複雜,我現在回京,西北沒有震得住的人,羅布藏丹津必反無疑!他一反,我們數年的心血就毀之一旦了。”
蓁蓁沉默了一會:“出生入死,您真的高興嗎?”
“想聽真話嗎?”十四指指腳下的地面,“在這兒,這兩年,是我長這麼大最高興的時候。當家作主,運籌帷幄,內裡是前呼後擁,外面是棋逢對手,只是……對不住你和舅舅。”
蓁蓁抹了一把臉,側過頭去:“既來之,則安之;既安之,則樂之。我不需要別人對不住。”她說著彈彈那個匣子,居高臨下地挑眉一笑:“何況訂禮都收了。怎能言悔?”
第217章
九月初九; 重陽節。今年入秋後的天氣極端詭異; 先是連續大半個月的瓢潑大雨,將京城北邊那些泥坯房頂都澆薄了一層。進入九月之後; 天空突然又放晴了,闊朗的晴空上一絲兒雲彩也不見。
剛從憋悶死人的陰雲底下緩了口氣兒的宮人; 很快又提心吊膽——景仁宮前院的海棠花竟然在九月裡開了!這片花兒是孝康章皇后在時種下的; 順治十一年三月,當今萬歲就是在一片醉人的海棠花香中誕生的。
時隔六十年,這花兒竟然反季而開!老宮人們暗自傳話說; 這花兒也知道; 等不及明年三月康熙爺就要登臨仙境了; 特意來送送他。
佟貴妃聽了大怒; 抓了幾十個宮人; 捆到胤禛跟前兒; 最後怕傷陰騭,又都放了。
太醫院幾乎整個兒全搬到暢春園裡去了。黑龍江的鹿茸,高麗的人參; 天山的冬蟲夏草; 凡是天底下有的藥材; 都被總督巡撫們蒐羅著,流水似的往暢春園裡送。天主教的牧師、密宗的活佛、仙山道觀里長眉飄飄的道長,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齊聚一堂給皇帝祈福,又被康熙趕了出來; 直說鬧得慌,叫挪到京郊皇寺法源寺裡住著。
法源寺的青松翠柏環繞的庭院裡,晉安命家人收拾了東西,獨自走到角落裡,撿起一顆松子把玩,卻聽身後長隨回道:“爺,有人要見您,說是……”
“忘了規矩了?誰都不見!”
“可,可是那人自稱是西山大營嶽升龍嶽提督的家人,特來邀您一聚。”
二人雖是八拜之交,但是皇帝病著,西山大營的兵力何等惹眼?嶽鍾琪在十四手下效力,又娶了烏拉那拉家的女孩兒,正是穩贏之局,何苦再摻和這回事?晉安遂道:“就說我回城去了,請大哥回去,日後再見吧。”
此時法源寺的住持嘉惠和尚,忽然獨身一人過來,雙手合十見了個禮。
晉安連忙拱手道:“避居貴寺多日,承蒙住持照料,然而近日寺內僧道雜居、事務繁多,實在不敢再叨擾。”
嘉惠見禮道:“施主言重了,京中廟宇上百,原是貧僧與施主有緣,才得數月相處。臨別之日,貧僧有一言相贈。”
嘉惠撥弄著佛珠,緩緩地說:“普通士兵風餐露宿,掙得一點微薄俸銀,自是辛苦。許多貧寒出生的將領征戰一生,卻升遷無望,也是苦的。像您這樣功勳卓著,封侯拜相,又有震主之疑。主上君臨四方,為九州百姓之共主,難道就不苦嗎?”
“佟國維是當今親舅舅,結果皇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貶斥了他,使之鬱鬱而終。索額圖是元后的親叔叔,結果皇上殺了他。你是德妃娘娘的親弟弟,皇上也貶了你。還有惠妃的族叔納蘭明珠、宜妃的父親三官保、先孝昭皇后和溫禧貴妃的哥哥法喀……這才叫孤家寡人吶!”
“阿彌陀佛,”嘉惠合手長嘆,“眾生皆苦,永珍同空!施主還要看破些才是啊。”
晉安一怔,垂下眼瞼默了半晌才說:“我知道,我得到的並不比旁人少,失去的也不比旁人多……只是我幼時,家中父兄皆為浪蕩之人,是皇上一力提拔了我,寄我以名師,委我以重任。他老人家於我,既是明君,又是楷模,還是長輩。我不明白,僅憑‘功高震主’四個字,怎麼就……”
他正說得動情,忽然聽身後有人扯著嗓子咳嗽了兩聲,他回首一瞧,當即驚得呆立在原地:“娘娘?”
繡瑜穿著一身玫瑰紫粵繡滿堂春的旗袍,外頭穿一件小羊皮坎肩,扶著竹月的手立在月洞門外,深深地瞧了他一眼,朝嘉惠福一福身:“多謝大師了。”
“給娘娘請安,您不是在暢春園伴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