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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部分

微寒的春雨中,繡瑜立在九兒門前許久,聽她和著一首沈約的《漢樂府》彈琴,滿心詫異最終只化作一笑,轉身囑咐嬤嬤:“好生伺候公主,別告訴她本宮來過。”

逶逶墮馬髻,斜插碧玉簪。

她最單純的孩子也有了想要與之採蓮擢歌的人。

瑚圖玲阿在母親的注視下,委委屈屈地控訴姐姐近日以來對她實施的殘暴虐待:“……說是讓我陪她去菩薩頂的塔林頂上看早霞,結果把我放在石凳上睡著了,他倆倒是陶醉得很;又說去霞光亭彈琴給我聽,結果從《漢樂府》殘章聊到如何還原《楚辭》裡的楚地民歌唱腔,兩個多時辰我就說了一句話,喝茶喝得肚子都漲了;還有禮佛,喝茶,走老半日的路去看一棵莫名其妙的古樹,都沒我什麼事兒,卻偏要把人家喊去陪著。哼!”

總的來說就是兩個小青年約會,為了避嫌,強行掰成帶妹妹郊遊的故事。聽到最後那聲單身狗倔強的冷哼,繡瑜終於忍不住撩下手上的茶盅笑了個痛快。

四公主說九兒有福氣,倒也不假。歷史上五公主能留在京城,除了本人受寵,也有運氣好的緣故——噶爾丹已成昨日黃花,策旺阿拉布坦尚未成氣候,西北至少五年之內再無禍端,正是最不需要拉攏蒙古的時候,九兒恰當妙齡。

這就是命。

留在京城,她的婚事就從國事變成了家事,繡瑜和皇太后能說上話的地方就多了。

額娘還能笑得出來?瑚圖玲阿目瞪口呆:“可是您不嫌棄……我倒覺得佟佳氏的小子,對姐姐更好些。”

繡瑜笑而不語。

是門當戶對、享盡世俗榮華富貴、人人豔羨的金玉良緣好,還是曲高和寡、追求精神共鳴、不在乎旁人眼光的木石前盟好?

這個問題就是爭到幾百年後的現代也沒個準確答案,但是如果知道成就這個“金玉良緣”,新娘子會命不久矣的話,難題就迎刃而解了——再壞壞不過一個死字吧?

至於這個時代所謂的血統身世、門第根基,都大不過皇權。董鄂妃不一樣有一半漢人血統,烏雅家從正藍旗包衣直接抬入正黃旗下,關鍵還是在康熙身上。

另外一個已經被買通了的人是皇太后。她拉著繡瑜的手唏噓不已:“都怪哀家,好生生的去什麼五臺山?”然而太后的演技非常一般,她看似遺憾不贊成,實則沒有半點兒感傷,反而拿眼睛小心地打量繡瑜,好像生怕她責怪九兒似的。

皇太后又嘆道:“哀家雖然不懂那些南蠻子的調調,但是也知道你這個女兒不尋常。當年世宗皇帝把董鄂氏捧到了天上去,說她如何精通詩畫、又如何品行高潔不慕權貴,如今看來還不及我孫女一零兒。也就明珠家的小子還約莫配得。”

繡瑜一愣,心裡頓生感慨。孝惠太后雖然一生不說漢話不識漢字不懂漢學,但卻沒有固步自封、愚蠢狂妄地將其一概否定,反而給了“不尋常”三個字的評價;她貴為皇太后,也沒有一味拿出身等級斷人,反而說“約莫配得”。世宗皇帝棄她而取董鄂氏,真是時也運也命也。

“她小小年紀哪裡敢跟長輩比,這都因為是您偏愛她的緣故。那孩子臣妾也見過,單論根基相貌,不算辱沒。”

太后有些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你能這樣想真是五公主的福氣。咱們婆媳關起門來說話兒,有時候想想,你說女人圖個什麼呢,就是打下一座江山來,也不過分一間屋子給你住著,出不得宮跑不得馬養不得孩子,金屋銀婢供著個木頭人兒。哀家倒覺著有個貼心人說說話就足矣。”

繡瑜滿頭問號。理兒是這個理兒沒錯,可太后娘娘您是不是弄反了關係?我才是孩子她娘,不應該我勸您成全嗎?

“皇祖母當真這樣說?”

傍晚,繡瑜屏退左右,把女兒叫到身邊來轉述皇太后的話。她撫摩著女兒細膩的脖頸一時思緒萬千。

九兒突然俯身把臉埋在她腿上,無聲流淚。六姐走之前送書給她的時候說,這麼多姐妹,就她是個有福氣的。原來這福氣不僅在母親位份高、賞賜多,更在於有人肯定她的愛好、性情與選擇。

可這份肯定是皇太后苦了一輩子才得出來的感悟,也是額娘入宮為妃這麼多年才悟出的道理。她生而為女,既不能長久地在長輩膝下承歡以解她們之憂,也不能像四哥六哥一樣出入朝堂沙場給她們爭光,甚至不能指望用她的婚事拉攏朝堂勢力。

空有一身才情,安享母兄偏愛,卻於室於家無助。九兒想著抱緊了額孃的腿,低聲嗚咽逐漸轉變為放聲大哭。

這聲音驚動了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