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攤開那話本,翻到最後一頁。
這一頁寫著故事的結局。
當年的少女變成滿頭白髮的老嫗,身旁打鐵的老伴兒已經揮不動鐵錘,門前有大戶人家納妾的轎子經過,吹吹打打,嗩吶震天,操辦地竟比普通人家娶妻還排場。
小孫女羨慕地看著那漂亮花轎,天真的童聲脆脆地問奶奶:那花轎裡的姑娘一定很開心吧,能坐那麼漂亮的轎子。
奶奶摸摸小孫女的頭,笑地慈愛,卻沒說話。
遂有詩云:
莫只看他光鮮,誰知腹裡心酸。
對錯誰能評斷,各人自知苦甘。
這最後一頁,沈問秋看得十分仔細,尤其那首明白如話、意思再清楚不過的篇尾詩,更是在口中一遍遍低聲唸誦,彷彿什麼寓意深遠的名家佳句一般。
方才長篇大論滔滔不絕沒覺得尷尬,這會兒被沈問秋這般看著、念著自己寫的詩,宜生卻覺得尷尬了。
她有些摸不準沈問秋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畢竟晉江先生這名字,與晉江書坊一看便是有關係的,而晉江書坊,又是她一手開起來的鋪子。所以,便是沈問秋因此斷定這個“晉江先生”是她,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當然她也可以抵賴,用無數個理由抵賴。
但是這會兒,她卻覺得有些說不出謊話來騙他。
所以,這般尷尬之下,她輕咳一聲,便要告辭。
“宜生。”
沈問秋卻忽然喚住了她,叫的是她的名字。
因為周遭極靜,又只有他們兩人,所以宜生聽得很清楚。
女子的閨名,理應只有父母親人及丈夫才能直呼。但離開京城之後,宜生便不再恪守這種規矩,剛逃出京城時,她不僅摒棄了威遠伯府少夫人這個身份,甚至連渠姓都不敢用,便只讓人或者直接喚她宜生,或者喚她所取的假名。
因此,她對被直呼名字並不是那麼不適應。
但這次直呼她姓名的是沈問秋。
他的聲音與以往很不相同,很柔軟。
這讓她感覺有些奇怪。
強忍住奇怪的感覺,她抬頭看他。
沈問秋對著她笑:“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卻又一直沒有說。”
宜生不疑惑地看著他。
沈問秋說道:“三年前,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你送了我一件披風。”
“一直沒有對你說,我很喜歡這份禮物,非常非常喜歡。”他看著她,眼神溫柔地幾乎能滴出水來。
然而,一聽他提這一茬,宜生卻氣得胸口幾乎噴出火來。
“所以,你很喜歡的方式就是回送我一本《女誡》,然後勸告我要守婦道避嫌,以後不要再送披風再做這麼惹人閒話的事兒了?”氣憤讓她忍不住語出譏諷。
沈問秋苦笑。
“所以,我還一直欠你一個道歉。”
他忽然站起來。
站起來的沈問秋長身玉立,比宜生足足高了一頭還多,這樣的身高差讓宜生不由後退了一步。
然而,她便見身前這長身玉立的人忽然深深低下了腰,向她深深地鞠躬,作揖。
他彎下腰,瞬間便比她矮了,她看到他挺直的背脊曲成一座微微拱起的橋,用白玉冠束起的發整整齊齊攢在頭頂,修長的脖頸露出,發邊兩隻耳朵形狀精巧優美。
她從未從這個角度看過沈問秋,壓迫感不再,反而讓她有種俯視的盡在掌控感。
怪不得人道歉總要鞠躬作揖,這一瞬間她想著。
“抱歉,三年前是我不對。”沈問秋一邊彎腰一邊說。
宜生很快反應過來,忙讓他站起來。
“那你可原諒我了?”沈問秋卻沒直接起來,而是微微抬頭,雙眼潤潤地看著她。
宜生嘆氣,忙道:“我原諒了,三爺您快起來。”
雖說她心眼兒小,記恨,但也不是揪著不放的人,沈問秋都這般道歉了,她自然不會再不依不饒。
沈問秋終於站了起來,雙眼卻仍舊潤潤的,亮亮的,彷彿有光芒倒映在其中一樣。
他說道:“三年前是我愚鈍,那麼多年了還想不通,我總記得我那個長輩。”
“我總記得那個長輩,我總想著……她是不守婦道,所以才遭了報應。”
“但其實,我心裡也知道,我只是怨她。因為怨她,所以成了執念。”
“所以即便在外面表現地如何豁達,如何開明,在面對真正在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