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如果真的能夠做成; 那麼受它影響最深的; 反而是底層千千萬萬的平民百姓,因為話本、戲曲的乃至說書的主要受眾是普通百姓。
這代表的意義是什麼; 宜生很清楚。
孔子為宣揚自己的學說周遊六國; 歷朝帝王的傳奇故事往往變成民間流傳的戲文橋段,思想只有傳播開來才具有統治力; 而沈問秋描述中的那個系統; 就是一個強有力的思想傳播工具。
有了這個工具; 許多事情就變得簡單起來。
這意味著,那些她想要傳播的思想,完全不必等到紅巾軍推翻王朝; 羅鈺坐穩政權,而是從現在開始,隨著這個龐大的出版系統的成長而鋪展開來,而她相信; 以沈問秋的人脈、能力和積累,是有可能讓這個系統順利鋪開的。
相比起紅巾軍成功,羅鈺登基,這是一條更快捷也更具有可行性的路,當然,若她想傳播那些挑戰如今道德倫理的觀點,最後還是要有政權的支援。
所以,開書鋪和造反缺一不可!
宜生的眼睛亮了起來。
她看著沈問秋,眼裡有掩不住的激動,然而,忽然間,她又心頭一冷,瞬間冷靜下來。
是的,沈問秋的設想很好,但是,如今她是站在紅巾軍這邊的,他這樣幫她,難道是準備也站在紅巾軍這邊了麼?
她雖然相信他不會害她和紅巾軍,卻也不覺得他會與紅巾軍“同流合汙”,畢竟他在京城還有親人,自己又已經坐擁大筆財富,完全沒必要冒著送命的危險跟一群“反賊”合作。
而且,宜生想起了那本《女誡》……
若是她寫個“不守婦道”的話本故事,然後讓他拿去刊發傳播,那他豈不是要送她一屋子《女誡》?
她想要的是傳播思想的工具,但若這個工具的持有者與她三觀不合,那麼分道揚鑣乃至翻臉都是遲早的事。
既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做。
沈問秋就見她神色先是激動,明顯對他所說的很感興趣的樣子,然而忽然臉色又冷下來,眼裡的亮光也倏然消失。
臉色變化之快,簡直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然後,他就聽宜生笑著道:“不用勞煩三爺了,不過是個小鋪子。”
雖然臉上笑著,但語氣和話裡的意思,卻再客氣疏離不過,完全看不出她方才還還很動心的模樣。
短短時間內被拒絕兩次。
沈問秋摸著胸口,默默嚥下一口老血。
正想再開口,紅綃清脆的聲音響起,“開飯了!”
***
蹭了頓飯,又東拉西扯閒聊許久,實在找不著藉口再留下了,沈問秋一行才告辭。
送走那幾人,宜生不由鬆了一口氣。
太反常了。
這次重逢,雖說關係不同了,她不再是伯府少夫人,與沈問秋也不再是叔叔和侄媳婦的關係,但沈問秋的變化也太大了些。
他變得……似乎有些太熱情了,熱情地她有些吃不消。
若不是以前的固有印象和好感還在,她幾乎覺得如今的沈問秋就像個追求女人的狂蜂浪蝶,而她,則就是那個被追求的女人。
當然,這應該是不可能的。
或許是她多想了,也或許……沈問秋這人腦子有些問題吧。
——畢竟之前就有精分的前科。
嗯,一定是這樣。
得出結論後,宜生就不再想沈問秋的事。
如今她的時間幾乎都花在寫作上。
她想開書鋪,賺錢其實還是其次,最重要的還是想要傳播那些她從未來世界學到的東西,對羅鈺說的辦書院,也是基於此目的。
如今書院還遠,但書鋪可以先開起來。
她依舊準備找些書生來寫話本,但更重要的是她自己想寫,想撿起“晉江先生”這個化名,寫一些以前想寫但不能寫不敢寫的東西。
而除了寫話本外,她還在為典籍作注。
為典籍作注,這是許多大儒才敢做的事,比如宜生的父親渠易崧,渠易崧雖然早有才名,但也是直到五十歲才開始嘗試為先人經典做注本。
這一來是因為注書本就艱難,如宋人洪邁所言:“注書至難,雖孔安國、馬融、鄭康成、王弼之解經,杜元凱之解《左傳》,顏師古之注《漢書》,亦不能無失。”,如孔安國等人這般大儒,尚且不能保證注書不出差錯,尋常學問不到家的,強行注書恐怕只會錯漏百出,貽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