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不願意來——兩天前她來勸這些人及早撤離,離得老遠就被人遠遠地用古怪的視線打量;靠近之後,她開口沒說幾句話,那些用排斥的目光敵視她的傢伙已經結成了團伙,齊齊向她拋擲石塊、咒罵她是巫女、是穿藍衣的惡魔。狼狽而逃的莉迪亞事後越想越氣,要不是顧及肩上還有堅守堤壩的重任,按她的脾氣,早就溜回來收拾那些不長眼的傢伙們了。
滿心不情願的莉迪亞帶著十幾名女隊的工友,以十幾根圓木捆成的木筏代步,按照隊裡的安排跟著安娜帶的那隊人一起進入了某個小村。這些靠近城市的村莊要比山裡的村子大得多,一村足有百來戶人家。隨著地勢越來越低,莉迪亞也越來越心驚——整個村莊已經陷落進了汪洋裡,舉目望去,只有稀稀拉拉的屋頂和根深幹粗的大樹。
一進村口,就能看見因逃難的速度過慢沒來得及撤往山上的人們被困在屋頂上、樹枝上。又冷又餓的這些鄉民再也看不出之前那副有精神的嫌棄、咒罵的模樣,半死不活地或趴或躺;看見來人了也不知道求救、更加沒了詛咒和丟石塊的力氣,一雙雙無神空洞的眼睛,雖活猶死地看向“藍衣惡魔”們。
粗大的木杆充當槳,安娜的木筏漸漸靠近村口邊上的大樹。“噗通”一聲,安娜跳下水,游到樹邊。樹幹上方,一名婦女抱著瘦小的孩童,被安娜魁梧的身軀和“兇惡”的面孔驚嚇,臉上出現了恐懼的神色,畏縮地向內縮了縮。
安娜昂著頭,看一眼臉色發青的婦女,又看一眼她懷裡那瘦小得跟個蘿蔔頭似的孩童。
“想不想活?”安娜問。
婦女不說話,緊緊抱著自己的孩子。
“想活就跟我走,有吃的。”
把婦女和孩童抱到木筏上,安娜索性也不上去,推著木筏往前遊。木筏上的女隊工人看了看形銷骨立的孩童,從懷裡取出防水的油紙包,小心地取出一小顆麥糖,餵給瞪著一雙大眼睛的小孩。
不哭不鬧的小孩麥糖入口後眼睛一亮,小手捧著嘴,慢慢地感受擴散在口腔中的甜味。一臉麻木的婦女低頭著看孩子,忽然無聲地哭了起來。
“……謝謝……謝謝你們……”
木筏駛進村中,沒跑掉的鄉民以婦孺老弱居多。他們要麼坐在屋頂、茫然地對著一片水澤抹淚,要麼掛在樹枝上,被淅淅瀝瀝的雨淋得瑟瑟發抖。這個村子的地勢偏低,深處接近三米多,根本不是這些婦孺能夠逃得走的程度。
莉迪亞從木筏上跳下來,遊向一戶人家的屋頂時,被困在水中又冷又餓的老太婆驚恐地叨唸著除魔咒,而她的小孫子則忍不住地往莉迪亞這邊張望。莉迪亞很討厭那老太婆看她的驚恐目光,更厭惡這些無知的鄉民對外來人沒道理的偏見。浮在水中的她懶懶地橫了一眼那個或許想衝她撒鹽的老人,大聲喊道:“跟不跟我們走?有吃的!”
兩天的飢餓消磨掉了鄉民們的警惕和防備,對“藍衣惡魔”的偏見根本對抗不了“有吃的”這句話的魔力。木筏上的人漸漸增多,女隊工人們都跳下了水,協力推著木筏,把解救出來的鄉民往外運。被救上來的鄉民難免地手足無措,縮手縮腳地呆在木筏上不敢動彈。從城裡傳來的流言讓他們對穿著藍布工作服的人十分排斥,可是現在,這些藍衣惡魔卻在讓人絕望的連天水災中趕來救他們,把木筏讓給他們坐……
一棟建在土丘上的孤零零的小屋,半截被泥水泡著。安娜踢開了被洪水捲來的雜物堵著的大門,把被困在裡面泡得全身浮腫的人背出來……
幾個孩子坐在樹上大哭,他們的父母在逃難的時候把他們丟下了。莉迪亞爬上樹,把他們一個一個地帶下來……
安德魯先生漂浮在半空中,操縱著無數顆巨型魔晶石,記錄下這個世界從未有過的、溫暖人心的一幕幕。
把村子裡落單的鄉民搜救出來後,安娜和莉迪亞才帶著人找到了村外山丘上逃出來的鄉民們。這些人被大水嚇破了膽,倉促下帶出來的少量食物也吃光了;見有人來搭救他們,哪怕是衝莉迪亞丟過石頭、態度強硬地詛咒過“藍衣惡魔”的強勢派,這會兒能做的也只能是脆弱地哭泣。
受災的村鎮救出來的鄉民一批一批地往巴蒂城的內城區送,沾著本城貴族們鮮血的糧食一袋一袋地運出,煮熟了送到鄉民們的手中。雪災中被工程隊庇佑的災民們自覺地擔負起了鄉民們的安頓工作,不久前只能束手無策祈求天父垂憐的他們,現在也站到了救助者的立場上。
雨一直在下,時大時小。來往於災區和城內的救災勇士們個個滿身泥水,脫了鞋子往下一翻就能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