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康熙元年,由福建調到江西,做鄱陽湖東岸的“湖東道”。這個缺後來裁掉了,耿介因為治績優,調為直隸大名道,轄區當河北、河南、山東交會之處,自古以來就是軍事重鎮,也是有名的煩劇難治之區:他的居官信條是:除積弊、革冗費、戒貪墨。恩威並用,政績大著,是個響噹噹的清官。
在大名道任上,自然也遇著“逃人”的案子,而且因為地處衝要,比湯斌在潼關遇到的多得多,一年工夫,有三百多件,平均每天就有一件。
耿介也跟湯斌一樣,認為“功今固嚴,曲其全由我”;三百多件“逃人”案,本地的百姓,沒有一個牽連在內。光是這一項惠政,就使得屬下百姓感戴不止了。
在任只有一年多,由於他的母親去世,丁憂告歸。服滿以後,家居不出;這年想起湯斌,由登封到睢州專誠訪晤,登門才知道他“仕優而學”,到了夏峰。耿介也是久仰孫奇逢的,回裡以後,摒擋就道,跟湯斌做了同窗。
湯斌接到訊息,親到山下迎候,接著了歡然道故,喜不可言。
三藩亂起,朝廷詔舉賢才赴軍前效力。這時最得康熙皇帝信任的一個大學士熊賜履,奉旨主持此事。
熊賜履字敬修,湖北孝感人;他比湯斌晚兩科,是順治十五年的進士,也是個“道學先生”,由於皇帝崇尚理學,熊賜履深受敬重,他著過一部談心性的書,題名《聞道錄》,說“聖賢之道,不外乎庸,庸乃所以為神也。”這個議論很新奇,但其人之庸,也是可以的了。
他跟湯斌的理學,路數不同,只是湯斌並無門戶之見,所以篤信程朱的熊賜履,對他並無惡感;問到左都御史魏象樞說:“我從前讀過湯斌的文章,只是不識其人,你看此人如何?”
“湯斌是有道之士。”
“那好極了!我想上奏章舉薦他。”
“舉薦此人,誠然適當。一不過,”魏象樞顧念湯斌的境況,代為辭謝,“他此刻在蘇門讀書,家貧親老,恐怕到軍前效力的行裝都辦不起。我看免了吧!”
熊賜履聽得這話,只好死了舉薦湯斌的心。
但即令徵召,湯斌也一定會辭謝,因為這時孫奇逢下世,夏峰子弟,無不哀思濃重,失了常度,在孫奇逢死前的那幾個月,湯斌日夕所思的,就是如何從老師那裡多得一些教益。而孫奇逢也持著約略相同的想法,他已經九十二歲,除了重聽以外,看來身體還相當健旺,每天一早起身,拜謁過祠堂,就端然坐在兼山堂上,應接問業的弟子。或者遠道慕名而來的賓客,彷彿整日都無倦容。其實那是憑多少年修養的功夫在支援;他是最知天命的,得此高壽,已覺上天眷顧特厚,抱著隨時可以撒手塵寰的想法,就更不肯虛耗寸陰,想到理學上的一些成就,大致都已傳授了弟子,但平生所經歷的憂患艱險,所見到忠烈義行,沒有機會能夠紀錄下來,流傳千古。是一大憾事,要趁有限餘生,加以彌補。
這就很容易地想到了湯斌,因為他一向有志於表揚忠臣義士,而且兼具史識、史學、史才之長處,是記述他的遭遇的最適當的人選。
“孔伯!”他說,“行年九十有二,家近京畿,頗有見聞,不忍湮沒;如果我不告訴你,許多驚天地、泣鬼神的義烈之行,不為後人所知,想來你亦當引為憾事!”
“是!”湯斌興奮地答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等我細細告訴你,此亦是千秋之業,我們定一個日課,我迷你記,記好了我再看一遍,如有說漏,我替你訂正。”
“是!我照老師的吩咐做,時間我看不必固定,老師得閒,或者興致好的時候,隨時喚我好了。”
“不!還是每天定個時候的好,就在晚飯以後吧。”孫奇逢徵詢湯斌的意見,“我們從哪裡談起?”
湯斌想了想說:“就從‘范陽三烈士’談起。”
“也好!”孫奇逢說:“‘范陽三烈士’是他人所賜的美名,實在愧不敢當。當時畿南負鄉里重望的是鹿忠節公鹿善繼的老太爺,名諱一個‘正’字,大家都稱他鹿太公,急公好義,極有肝膽,不曉得暗中救了多少人。我與張果中,亦是受了他老人家的感召,勉襄義行。當時的情形是如此
東林與閹黨之爭,也就是君子與小人之爭;當熹宗即位之初,東林的聲勢甚盛;但君子坦然疏略,敵不過小人的晝夜環伺,到了天啟三年“京察”,正人被斥,顧秉謙、魏廣微入閣,東林便可危了。
天啟四年,左副都御史楊漣,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結論中說:
積威所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