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二人“受賄作弊”,有意買放。
從清軍入關,十四年以來,從未下過如此嚴厲得不講情理的諭旨;同時對江南士林,懷著極深的成見,更為顯然。因此,諭旨發抄,朝野震驚,而知道內幕的人,所感到的悲憤是,這都出於漢人的自相殘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除了痛心飲泣以外,什麼話都不用說了。
話雖不說,暗中卻有行動,儘量把無辜受牽連的“父母兄弟”,設法開脫,不隨“正犯”一起充軍——吳漢槎就是如此,堂上雙親和兩個哥哥,都得留在關內;他的妻子葛氏,亦可暫緩出關,只有吳漢槎於身就道。
遣戍是在順治十六年閏三月初一,吳漢槎自己寫了一首《將赴遼左留別吳中諸故人》的長詩;然而傳遍遐邇,膾炙人口的是,江南士林魁首吳梅村所寫的一首《悲歌贈吳季子》:
人生千里與萬里,黯然魂消別而已;君獨何為至於此?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
十三學經並學史,生在江南長紈綺;詞賦翩翩眾莫比,白壁青繩見排低,一朝束縛去,上書難自理。絕塞千山斷行李,送君淚不止,流人復何倚?彼尚愁不歸,我行定已矣!八月龍沙雪花起,橐駝垂腰馬沒耳,白骨皚皚經戰壘,黑河無船渡者幾?前憂猛虎後蒼囗,土穴偷生若螻蟻;大魚如山不見尾,張鯷為風沫為雨;日月倒行入海底,白晝相逢半人鬼。噫嘻乎悲哉!生男聰明慎莫喜,倉頡夜空良有以。憂患只從讀書始;君不見,吳季子!
吳梅村一生恨事,第一是甲申之變,殉難為家人所救,不能相隨崇禎帝於九泉之下;其次便是不能歸隱,保持一個“遺民”的頭銜——他在順治十年被迫北上,受清朝的官職,當“國子監祭酒”,雖然一年以後,即以丁憂辭官回裡,但已如守節的寡婦,遭遇強暴,白壁有瑕。這都是因為才名太盛,清朝才放不過他的緣故;所以“悲歌”實以自哭,亦為普天下讀書人,同聲一哭。
丁澎的遭遇,與吳漢槎一樣,也是充軍出關;所好的是到奉天尚陽堡,不是幾乎漢人從未到過的,滿清發祥之地的寧古塔。
一輛騾車,載著妻兒,迢遞出關,三千里崎嶇,不知何日重見西湖?這樣至不堪的境界,丁澎卻以極豁達的態度應付,他說:“出關遷客,皆是才子,此行不患無友。”所以每到郵亭驛站,先讀題壁的詩。
看起來他像個書呆子,其實傷心大別有懷抱,是一種無言的抗議。
4 、仕優而學
當丁澎遣戍的時候,湯斌也動了“驛馬星”,朝命調任江西嶺北道。他的移交很順利,庫有存銀,案無積牘;造一份“四柱清冊”,連印信交給了後任,仍舊跟到任時那樣,僱兩頭騾子,一肩行李一箱書,帶著湯本,悄然就道——事先得到訊息,當地百姓預備跪香遮道,攀留不捨;這是辦不到的事,同時他也不願驚動地方父老,所以在公開宣佈的行期前兩天,半夜裡開潼關,出函谷,取道湖北,入江西到任。
嶺北道駐贛州。湯斌得以調此官職,有著無限的興奮,因為這就是陽明先生王守仁做過的官;明朝的贛南巡撫與此時的嶺北道,官稱不同,事權相仿。他為學不薄程朱愛陽明,如今得能追步前賢,效法懿行來印證所學,實在是難得的良機。
這是有名的一個難治的地方,“十月先開嶺上梅”的大慶嶺以北的地區,深山長谷,荒翳險阻,為兩廣通吳越的要道,所謂“接甌閩百越之區,介谿谷萬山之阻”,那裡的風俗,一方面是儒良秀美,尚義工巧;另一方面,勁悍習武,嗜勇好鬥,對死生看得甚輕,所以是個著名的盜藪。
王陽明巡撫南贛時,文治武功,冠絕一時。武功之首,自然是五十大平寧王宸濠之亂,其次就是平盜,當時盤踞在崇山峻嶺,鳥道叢篁中的土匪,共有左溪、桶巖、橫水、氵利頭四大股;王陽明判斷形勢,廣用間諜,親破賊巢八十餘處,自正德十二年受命,至十三年年底,江西的土匪,完全肅清。湯斌對王陽明的這些業績,早已研究得爛然於胸;所以一到任,首先要查訪的就是地方的治安。
治安果然不好。在零都縣北的零山,有一股土匪,頭目叫做李玉廷,手下有一萬多人,時常下山,劫掠行旅。因此,由福建長汀、西人贛州的這條要道,大受威脅;商販裹足不前,市面蕭條,地方的生計,大受影響。
湯斌心裡在想,要辦這一股土匪,不能期望動用官兵,首先沒有這麼多官兵可以調遣;就算能調到了,官兵的紀律如何不可知,未蒙平賊之利,先受騷擾之害,而且地方上要辦軍需供應,一樣攤派,不如拿這筆錢來辦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