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納悶,就說讓我快吃粘糕罷,一會冷了,不好吃了。
可是我哪裡吃得下去。覺得這事情真好玩,那磨房裡邊,不單有一個小驢,還有一個小孩呢。
這一天早晨鬧得粘糕我也沒有吃,又戴起皮帽子來,跑去看了一次。
這一次,馮歪嘴子不在屋裡,不知他到哪裡去了,粘糕大概也沒有去賣,推粘糕的車子還在磨盤的旁邊扔著。
我一開門進去,風就把那些蓋上白布簾吹開了,那女人仍舊躺著不動,那小孩也一聲不哭,我往屋子的四邊觀查一下,屋子的邊處沒有什麼變動,只是磨盤上放著一個黃銅盆,銅盆裡泡著一點破布,盆裡的水已經結冰了,其餘的沒有什麼變動。
小驢一到冬天就住在磨房的屋裡,那小驢還是照舊的站在那裡,並且還是安安敦敦地和每天一樣地麻搭著眼睛。其餘的磨房裡的風車子、羅櫃、磨盤,都是照舊地在那裡待著,就是牆根下的那些耗子也出來和往日一樣地亂跑,耗子一邊跑著還一邊吱吱喳喳地叫著。
我看了一會,看不出所以然來,覺得十分無趣。正想轉身出來的時候,被我發現了一個瓦盆,就在炕沿上已經像小冰山似的凍得鼓鼓的了。於是我想起這屋的冷來了,立刻覺得要打寒顫,冷得不能站腳了。我一細看那扇通到後園去的窗子也通著大洞,瓦房的房蓋也透著青天。
我開門就跑了,一跑到家裡,家裡的火爐正燒得通紅,一進門就熱氣撲臉。
我正想要問祖父,那磨房裡是誰家的小孩。這時馮歪嘴子從外邊來了。
戴著他的四耳帽子,他未曾說話先笑一笑的樣子,一看就是馮歪嘴子。
他進了屋來,他坐在祖父旁邊的太師椅上,那太師椅墊著紅毛嗶嘰的厚墊子。
馮歪嘴子坐在那裡,似乎有話說不出來。右手不住地摸擦著椅墊子,左手不住地拉著他的左耳朵。他未曾說話先笑的樣子,笑了好幾陣也沒說出話來。
我們家裡的火爐太熱,把他的臉烤得通紅的了。他說:“老太爺,我攤了點事。……”
祖父就問他攤了什麼事呢?
馮歪嘴子坐在太師椅上扭扭歪歪的,摘下他那狗皮帽子來,手裡玩弄著那皮帽子。未曾說話他先笑了,笑了好一陣工夫,他才說出一句話來:“我成了家啦。”
說著馮歪嘴子的眼睛就流出眼淚來,他說:“請老太爺幫幫忙,現下她們就在磨房裡呢!她們沒有地方住。”
我聽到了這裡,就趕快搶住了,向祖父說:“爺爺,那磨房裡冷呵!炕沿上的瓦盆都凍裂了。”
祖父往一邊推著我,似乎他在思索的樣子。我又說:“那炕上還睡著一個小孩呢!”
祖父答應了讓他搬到磨房南頭那個裝草的房子裡去暫住。
馮歪嘴子一聽,連忙就站起來了,說:“道謝,道謝。”
一邊說著,他的眼睛又一邊來了眼淚,而後戴起狗皮帽子來,眼淚汪汪的就走了。
馮歪嘴子剛一走出屋去,祖父回頭就跟我說:“你這孩子當人面不好多說話的。”
我那時也不過六七歲,不懂這是甚麼意思,我問著祖父:“為什麼不準說,為什麼不準說?”
祖父說:“你沒看馮歪嘴子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嗎?馮歪嘴子難為情了。”
我想可有什麼難為情的,我不明白。
三
晌午,馮歪嘴子那磨房裡就吵起來了。
馮歪嘴子一聲不響地站在磨盤的旁邊,他的掌櫃的拿著菸袋在他的眼前罵著,掌櫃的太太一邊罵著,一邊拍著風車子,她說:“破了風水了,我這碾磨房,豈是你那不乾不淨的野老婆住的地方!”
“青龍白虎也是女人可以衝的嗎!”
“馮歪嘴子,從此我不發財,我就跟你算帳;你是什麼東西,你還算個人嗎?你沒有臉,你若有臉你還能把個野老婆弄到大面上來,弄到人的眼皮下邊來……你趕快給我滾蛋……”
馮歪嘴子說:“我就要叫她們搬的,就搬……”
掌櫃的太太說:“叫她們搬,她們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我是叫你滾蛋的,你可把人糟蹋苦了………
說著,她往炕上一看:“唉呀!面口袋也是你那野老婆蓋得的!趕快給我拿下來。我說馮歪嘴子,你可把我糟蹋苦了。你可把我糟蹋苦了。”
那個剛生下來的小孩是蓋著盛面口袋在睡覺的,一齊蓋著四五張,厚敦敦的壓著小臉。
掌櫃的太太在旁邊喊著:“給我拿下來,快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