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就聽不遠處桌子底下一個清朗舒緩的聲線,帶著剛睡起的迷糊:“嗯?怎麼靜了?夫子下課了?”
竇夫子臉一黑,瞪著第三排的書案,手裡竹坯戒尺捏得“咯咯”作響:這臭小子,他又在課堂睡覺!真是欠抽!
郭嘉旁邊一個二十出頭,看上去瘦銷羸弱的青年輕咳一聲,衝他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夫子發現了,趕緊起來。
郭嘉趴地上搖搖腦袋,試圖清醒一下,但問出口的話卻讓夫子又想多抽一個人了。
他說的是:“志才,你幹嘛?眼睛怎麼了?”
戲志才瞪他:這混蛋絕對故意的!
郭嘉滿臉無辜地回視,可一雙清亮如水的眸子傳達的資訊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麼著?誰讓你昨天說請我喝酒倒沒請來著。
竇夫子再看不過去倆學生之間的眉來眼去了。邁開和他年齡很不符的雄健步伐,”蹭蹭蹭”幾步來到郭嘉桌子前,提小雞一樣把郭嘉拽的站起來,手揮戒尺板著臉問:
“郭嘉,你可知蘇秦、孫敬懸樑刺股之典故?”
郭嘉乖寶寶一樣恭恭敬敬的回答:“學生知道。”
竇夫子語調上揚,怒氣積聚:“你可知匡衡先生鑿壁偷光之典故?”
郭嘉垂首而立,一派謙恭:“學生知道。”
竇夫子胸中小火苗在聽完回答以後,“呼呼”上竄:“你可知孔聖人韋編三絕之典故?”剛問完他就聽到意料之中的:“學生知道。”
“那你還敢在學堂之上晝寢?你你你……你簡直就是有負……”
“學生簡直有負古往今來聖賢大德之教誨,辜負先生殷殷之期盼。實在是慚愧汗顏,簡直孺子不可教啊。”郭嘉眨著一雙漂亮得能個人都嫉妒的眼睛,面色羞愧地接了夫子的話。
竇夫子手抖啊抖的指著郭嘉:氣死他了!氣死他了!這臭小子又來這套!
要說對於這個年紀最小又頗聰慧伶俐的弟子,竇夫子是打心眼兒裡喜歡!可這也架不住郭嘉有事沒事抽冷子來給他搗亂犯渾,而且這小子抽冷子犯渾的頻率還忒高的不像話。你罵他吧?他開始聽聽,過後再犯;你打他吧?打得輕了?他不記;打得重了?哼,打得重了,老夫子自己該心疼了。
好一會,夫子才算不抖了,拍拍胸脯給自己順口氣,然後問郭嘉:“我問你,先前夫子講到哪裡了?”說完夫子很習慣成自然地望向四周:左邊荀彧,戲志才在衝郭嘉做口型;右邊郭圖,辛評在給他打手勢,夫子板著臉,把拳頭握在嘴邊輕咳一聲:周圍肅靜了。
郭嘉眨眨眼,一低頭:前排的陳群一邊無奈地搖頭嘆氣,一邊把竹簡往外側推推,手指落在了《論語·八佾》那條。
郭嘉笑呵呵地抬起頭,一臉坦誠地望著夫子:“學生不知。”
竇夫子眼睛一眯,手中戒尺眼看著就要落在郭嘉身上,就聽郭嘉接著說:“學生不知八佾舞於庭和楚王問鼎之事是諸侯居心不臣,還是天子衰微,九鼎不濟難讓人臣?”
話音落,一室俱靜。
郭嘉剛才的那句話很容易讓人想到如今的朝廷局勢:十常侍在弄權,大將軍在聚黨。清流遭排擠誹謗,賢臣無立身之所,朝堂亂七八糟,真有什麼大臣心懷不軌的話,是他本就居心不臣還是被迫居心不臣呢?
竇老夫子的戒尺緩緩放下,深深地看了一眼郭嘉,面有憂色地說:“你坐下吧。”
然後揹著手,沉默著一步步緩慢地向自己坐席走去。
竇夫子自詡為名將竇固之後,對朝堂混黑的局勢看的一清二楚,他不知道在這麼下去,大漢還有幾年的國祚?他老了,沒那個心力再上效朝廷,匡扶大義了。就想著教出幾個有才學有道義的學生,讓他們繼承師志也就心滿意足了。
可剛才郭嘉的話卻讓他有了一層隱憂:郭嘉作為最小的學生,本來是最容易被他教導成上報漢室,下報黎民的國之棟樑的。可偏偏這小子無論怎麼教,總有一股我看誰順眼我就給誰效力,天子不天子的跟我無關的任氣在,讓他著實不知如何下手。倒是荀彧頗能得他老人家思想真傳,說不定將來是個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即倒的大漢忠良。只是如今他和郭嘉戲志才等交情匪淺,就怕到時候連他都被帶壞嘍。
郭嘉是不理竇夫子滿腹糾結愁緒的,他在甩下一顆炸得同窗靜默沉思的煙霧彈後,坐回坐席一派慵懶地拿手拄著腦袋,打了個哈氣,拍拍前排陳群肩膀:“剛才謝了,長文兄。”
陳群扭頭白他一眼,冷哼一聲,回身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