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楊五不過一介凡女,身無長物,有什麼能讓南妖王多看她一眼?
其實這許多年,衝昕早就做過許多次的心理建設。
他早就想到過,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美貌凡女,離了他的保護,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大陸,極可能遭遇一些不堪之事。他每每做這種假設時,便氣血翻湧,心如刀割。
但,即便是這樣,只要她還能活著,就比什麼都好!
他一遍遍的告訴自己,到時候,無論知道她遭遇了什麼,她只要還活著就好!
然而當有一天,他真的直面她曾經遭遇的不堪時,卻體會到氣海刺穿,元嬰撕裂般的疼痛。
想到她曾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掙扎、無力、痛苦、遭受凌/辱蹂/躪……他藏在袖中的指尖都疼得發抖。
所以她再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楊五。她已是修真者竹生。
衝昕將牙關咬緊,淚水卻依然劃過臉頰。
曾經也有一個少年,知道她的過往,痛苦得流淚。那少年最後卻和她逆向而行,終死在了她的刀下。
這些少年遲早會成長成他們該成為的樣子,她其實沒有能力主導他們的人生和成長方向。
竹生的手指在袖中動了動,還是忍住了。
想笑,想嘆息,想無奈,最終只是搖了搖頭,轉身。
忽有銀鈴般的串串笑聲響起。
竹生和衝昕同時轉頭。妙麗的少女們提著裙裾,拎著花籃,嬉笑追逐著從兩人身邊跑過。她們的花籃中都盛著鮮花,還帶著露水,芬芳四溢。她們的眉間,都洋溢著幸福和快樂,腳步輕盈得像音符。
可竹生和衝昕能看出來,她們身上雖沒有煙火氣,卻也沒有靈力,都是凡女。
那些凡女從他們身邊跑過,跑上了臺階。最前面少女轉身,笑道:“我採的最多!”
“我採的最美!”有紅衫少女笑著超過了她,“走,我們去把最美的花,送給神君。”
“芷姬,等等我們。”
美麗的少女們嬉笑著追上。她們一個個踏上臺階,然後如晨霧般消失了身形。
竹生的目光追隨著那些凡女。
忽然,她的余光中有青色閃動。皮毛閃動著玉色光澤的小狐狸,口中銜著一朵盛放的花朵,跳躍著奔上了臺階,
竹生瞳孔微縮,她一步踏上臺階,追著小狐狸而去。
小狐狸消失了,竹生也消失了。
衝昕瞳孔驟縮,亦一步踏上臺階,同樣跟著消失了。
風拂過草海,綠浪滾滾,空曠而寂靜。
竹生追著小狐狸踏上臺階,卻一步踏上了一條普普通通,可容兩輛馬車並行的硬土路。
這種路竹生熟悉,她在凡人界走過了太多,是最普通,最常見的官道。大城與大城之間,都是這樣的硬土路相連。後來澎國建立,國庫充裕,竹生和範深大力推行道路的修繕發展,努力讓城和城之間,人和人之間,能更通暢的溝通有無。
竹生在路上走了一段,前方似有人影。
她心有所感,慢慢走過去,那人的身形漸漸從迷濛中顯露。髮髻嚴整,頜下蓄著短髭,還在壯年的男子,一身青衫,站在路邊望著她微笑。
布衣遮不住風華。
“前面的路還長,不如同行?”他微笑。
竹生的眼中流出笑意,欣然應道:“好。”
兩人便一同上路,並肩而行。
他們走得不疾不徐,一路暢談。談國事,談民生,談戰爭和百姓。也談家人,談朋友,談兒女,談曾經愛過的或逝去的人。
不知何時,有孩童的手抓住了她的手。竹生低頭看去,有俊秀的男童仰臉望著她,喚道:“母親,老師。”
兩人都露出笑意,牽住那孩子的手,一同前行。這一路,笑語不斷。
路還很長,男人和孩子卻在某處停下腳步。竹生轉身看著他們。
“就到這裡吧。”他說,“你的路太長,我們只能與你同行到此處。”
他說著,臉上生出了皺紋,烏髮泛出了銀光,連身體都微微的有些佝僂。
她的孩子則吹氣一般,從孩童長成了壯年男子,對她道:“母親,走好。”
她望望男人和孩子,沉默。
“去吧。”男人臉上滿是褶皺,眼瞳卻深邃迷人,“走好,走好每一步,這樣,不管在哪一步停下,都沒關係。”
兩個人的身後開始出現模模糊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