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光返回席上,又喝了幾蠱酒,就推說酒氣上腦,難耐熱氣,想找個清涼的地方散散風。只是一邊說一邊又老拿眼覷美人。
楊蓁和一干幕僚喝得半醉,聞言都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來。楊蓁合掌笑道:“李相公不愧是風流名士。眼光一流。這正是我府中第一個中意的人。”
遂指指美人:“羽生,帶李相公去客房附近的花園散散酒氣。李相公沒有散完酒氣,你可不許回來。”
楊蓁那些有一半出身行伍的幕僚、屬下,又擠眉弄眼笑了起來。
李仲光就半扶半攬著美人又出去了。
這個花園附近還有另一個更大的花園。這個大花園就叫眠鳳居,卻輕易不許外客進入。此時因為宴飲,府中眾人大都在前廳伺候,這裡沒有人,羽生就帶著李仲光悄悄繞隱蔽的小路進了眠鳳居。
眠鳳居面積不小,種滿了各式各樣的奇花異草。
這時是秋季,金黃、雪白的波斯菊和各色菊花競相開放,更是有多棵高大的高品相桂花樹,滿樹花開,芳香滿園。風一吹,就是一片花雨香海。花園中央,還有一種滿荷花的小池子。
李仲光笑道:“如此憐香惜玉的賞花佳地,不意楊公如此風雅。”
羽生卻低聲說:“您聽。”
“聽什麼?”
羽生沒有回答,只是低頭走到一株金黃的、大朵綻放的波斯菊旁,使盡力氣一拔,那株花就被拔了出來,顯然原先就種得不牢。
李仲光道:“哎呀,好好一株菊花,小娘子毀它作什。。。。。。麼。。。。。。”他跌坐在地,渾身悚然地盯著菊花的根下,被羽生從簌簌黃泥中拂出來的人頭。
那個人頭腐爛得已經露出了一半白色的頭蓋骨。眼珠已經爛掉了,眼眶黑乎乎的只有白嫩的蛆蟲爬進爬出。人頭臉上沒有面板,露著底下已經風乾腐爛變成褐色的肉。此刻臉上沒有面板保護的肉上爬滿了黑色的螞蟻。
羽生捧著人頭,冷靜地看著他:“聽冤魂哭嚎。”
慘白的骨頭部分映著她雪白的肌膚和淡極的眉色、眼珠,仙氣頓去,唯餘鬼氣。
她又走到最近的櫻花樹下,踢開一層的薄土,示意李仲光看。薄土下露著一截被樹根緊緊纏繞著的女人手。
羽生把人頭放回原處,把波斯菊扶回原處,說:“李相公,有人死於鞭打。有人死於剝皮。有人死於巨石壓身。有人死於溺水。死者悉數埋於此園中。園中每一株美麗絕倫的花草下面,都埋著一具女子的屍骨。你如果不信,妾還可以再跳下荷花池水中,為您撈上來幾套人皮。”
“楊相公若覺婢妾稍不順意,動則褪其衣,綁在樹上鞭打致死。或專捶指足,血淋林方罷,或放在雞籠中活活壓死,或活剝人皮,皮投水中,屍體埋於花下做花肥。死者大多埋在此處。外界問起,只說:‘理家不嚴,妾婢逃奔。’”
羽生說罷,伏於他身前:“望李學士搭救!”她在家時就一直聽兩位兄長說,李仲光才名滿天下,敢於直言和憐香惜玉的脾氣,也是名滿天下。她還是對讀書人充滿了指望。
李仲光臉色鐵青,站起來的時候還是兩腿戰戰,開口,卻責備道:“楊蓁此雖獸行,然你乃他家妾,得楊蓁寵愛,錦衣玉食,卻揭主家秘於外人,是為不忠。”
羽生豁然抬頭,半晌,道:“妾只為活命。不想枉作花肥。”原本還想斥責,看到她目中秋水一泓,美色動人,李仲光嘆了口氣,撫了撫鬍鬚,又打了個寒蟬,感覺似乎原來的滿園芬芳都化作了血腥氣。道:“出去說話吧。”
羽生把一切復原,兩人就又由小路離開,到了客房附近的小花園,李仲光舒出一口氣,瞥她一眼,道:“楊蓁此舉雖惡。死的卻不過是婢妾一流。婢妾生死,本就決於主人,一來楊家勢力廣大,告上本地衙門,恐怕不了了之。二來即使鬧上朝廷,楊蓁殺的不過是婢妾,也稱不上大罪。至多是以其品行殘忍,再貶一級罷了。”
李仲光還有一話沒說,他雖是風流名士,但也是貶謫的人,同楊蓁更不熟。楊蓁願意拿自己的愛妾來招待自己是一回事,自己開口要他送愛妾給自己,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羽生再三磕頭道:“妾不敢奢求‘公道’二字。妾也不敢奢求離開楊府,只是妾有一妹妹,年紀尚小,乃是桐里人,被拐淪落至此,家中尚有一寡母。還望李相公大發慈悲。”
崔四娘正坐在房裡發呆,忽然前邊有人傳話。說是楊蓁讓她過去。
☆、第59章 人間路之娼門婦(九)【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