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蒲團。
這是孔二夫人參禪的佛堂。孔二夫人孔羅氏膝下只一子一女,女兒就是孔六娘。自從人過中年,孔羅氏就常年在佛堂裡吃齋唸佛了。
孔羅氏跌坐在蒲團前,閉著眼,捻著珠念。
聽說孔二老爺來的時候,她急急站起來,又不想讓自己顯得太急切,失去了世家主母的風度,因此是剋制著小步走過去的。
她生得本只能算清秀,雖然保養得好,面板白皙,但是中年又發福了,旁人說是慈眉善目,雍容華貴。孔二老爺厭惡起來,就喊她“老母彘”。
而孔二老爺本人,留著長長地鬍鬚,面盤白嫩光滑,長眉鳳眼,年輕的時候想必也很清俊。只是他中年以後發福得比孔夫人更厲害,看著就像是個發漲的白麵饅頭,粘了鬍鬚,又用細緻的筆鋒在上面畫了眉眼,充作人樣。
進來的時候,似乎孔二老爺心情不錯,是揹著手慢慢踱進來的。因此看見髮妻的這個剋制的樣子,他還像是少年夫妻一樣,和善地笑起來:“羅氏,你呀,穩重一點。”
孔羅氏聽了他這一聲羅氏,臉鬆了鬆,也笑了笑,故意問他:“老爺今晚來這裡是——?”
但是不等孔二老爺開口說話,孔羅氏就連珠炮似地說:“妾這裡已經備下了寧神的薰香,也鋪好了上好的鵝絨的胡床,夜裡的茶水用的還是老爺一貫覺得半夜可以助眠的通州清茶,不知道老爺要玉枕還是軟枕,或是從前的檀木枕……?”
孔二老爺撫摸著鬍鬚,慢慢地說:“哦,噢,羅氏,今晚我不在這裡過夜。”
孔羅氏的連珠炮戛然而止。
孔二爺關愛地看著她:“你呀,你呀。你身子這樣不好,又一把年紀了,一向是個佛祖跟前掛了名的女修。我怎好勞煩你的呢?”
他目光流過孔羅氏開始發福的腰,劃過她眼角的皺紋,和善地說:“夫人,你好心,我知道的。今晚把我那個喜歡的檀木枕送到小秦那去就是了。”
孔羅氏捏著佛珠,嗓子裡飄出來一句:“是。妾這就差人去秦姨娘那兒送。”
等孔老爺前腳出了院門,孔羅氏坐回佛陀跟前,低聲這樣念:“信女聽說,貪色在佛門是要遭報應的。”
看著青燈前,長夜裡依舊垂眉斂目的佛陀,這女人突然覺得冷的可怕。
孔二老爺,人越到中年,慾念越重。
她今年也剛剛到四十,也是如狼似虎的年紀。為什麼他妻妾成群,她就要一個人孤冷冷地對著青燈古佛?
萬而此時的窗外夜色深,似乎一切都能隱沒了。
這時候,外面的婆子開始通報:“夫人,張姨娘來拜遏。”
張若華垂頭看著鞋尖,聽見與白天不同的孔二夫人的喝罵聲:“誰要你們多唇舌通報?除了李婆子,其他人都滾下去!”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幾個孔羅氏的心腹,張若華在她們的監視下走進了孔羅氏佛堂的門裡。
孔羅氏坐在已經被帷賬遮住的佛像跟下,白而豐滿的臉上漲紅起來,怒瞪著低頭走進來的張若華,從鼻孔裡噴出氣來:“還要我幫你脫嘛!”
張若華抬頭看了她一眼,卻還是平靜地褪下了一層又一層的衣服。她的軀體遍佈傷痕,她昂著頭,沒有看孔羅氏一眼。
孔羅氏看到她身上那些傷痕,拿手碰了碰:“老爺……哈,老爺就這麼喜歡這些年輕的軀體?”她故意地問:“老爺,怎麼樣?”
張若華平靜地順從道:“夫人,老爺,早就老了。”
孔羅氏聽了,先是報復了孔二老爺似地快慰狂笑了一陣,卻又隨後憤怒地尖叫起來:“誰許你說他!誰許你這個賤人誹謗老爺!”
張若華早就習慣了孔羅氏這樣的喜怒反覆,因此平靜地等待著。
帷幕裡的佛像似乎無言。青燈前,香火裡,蠟油滴在桌上,好像是佛祖垂淚。
一夜的折磨過去後,那個李婆子扶著張若華出來的時候,她身上又新增了一些新的血痕與青紫傷痕。李婆子有些不忍,低聲說:“為大府的姬妾,就是有這樣那樣不能說道的苦楚。”
今晚這樣假鳳虛凰的把戲,自從張若華被孔二老爺強買到孔家後,就經年發生。
每當孔二老爺越是親近姬妾,曠了多年的孔羅氏就越要找她們去“姊妹情深”。
而孔二老爺不知道嗎?他當然是清楚的,甚至是默許的。
張若華卻沒有其他姬妾一樣的絕望,她雖然很虛弱,但神智此時似乎很清明,她還是平靜:“我知道。”